那个多出来的杂面馒头,像一块冰冷的耻辱印记,躺在林晚的枕边,直到天亮也没有被动过。水房里的活计依旧繁重刺骨,但林晚的心,比那肥皂水更冷。
他找到了她。用一种她无法理解、也无法反抗的方式,再次介入了她的生活。不是强迫,不是威胁,而是这种看似“善意”的、却更令人毛骨悚然的“关照”。
她像一头被困在透明玻璃箱里的野兽,能看见外面的世界,却始终撞不破那层无形的壁垒。
不能再待下去了。
这里已经不再安全,不再是她能够隐匿的角落。
第二天中午,趁着短暂的休息时间,林晚找到管事女人,声音干涩地提出辞工。
女人正数着手里一沓毛票,闻言抬起头,诧异地看了她一眼:“辞工?干得好好的,为啥辞?嫌累?还是嫌工钱少?”
“不是,”林晚垂下眼睫,避开对方的审视,“家里……有点事。”
女人狐疑地打量着她,显然不信这套说辞。在这里干活的女人,哪个不是被生活逼得走投无路?家里有事?多半是借口。
“行吧,”女人也没多问,只是撇了撇嘴,从手里那沓钱里抽出几张,递给她,“这是你这几天的工钱。铺盖卷自己拿走。”
林晚接过那几张薄薄的、带着汗渍的毛票,没有道谢,转身就走回了嘈杂的水房,默默卷起自己那点可怜的铺盖。
没有告别,也没有人留意她的离开。她就像一滴水,悄无声息地融入了进来,又悄无声息地蒸发出去。
背着那个依旧轻飘飘的包袱,她再次踏上了流浪的路。
这一次,她走得更快,更决绝。专挑偏僻的小路,避开可能有人烟的地方。她不知道要去哪里,只知道必须远离,远离那个如同鬼魅般如影随形的孩子。
饥饿和疲惫再次成为常态。但她似乎已经习惯了这种在生存线上挣扎的状态。她的眼神变得更加锐利和警惕,像一只受过伤后、对任何风吹草动都充满戒备的野猫。
她学会了在更隐蔽的地方寻找食物,在更荒凉的地方过夜。她甚至开始留意身后,是否有那个瘦小的、沉默的尾巴。
几天后的一个黄昏,她在一片靠近省道、人迹罕至的杉树林里停了下来。这里地势较高,可以远远望见那条灰带子般的公路,以及偶尔驶过的、甲虫般的车辆。
她找到一处背风的树窝,蜷缩进去,拿出包袱里最后一点干硬的饼渣,就着水壶里冰冷的凉水,小口小口地啃着。
夕阳的余晖透过杉树的缝隙,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四周很静,只有风吹过树梢的沙沙声。
一种久违的、近乎奢侈的宁静,笼罩了她。
也许……这一次,真的摆脱了?
这个念头刚升起,就被她自己掐灭了。她不敢抱有任何侥幸。
吃完那点饼渣,她将包袱枕在头下,准备在这树窝里凑合一夜。
就在她意识渐渐模糊,即将沉入睡眠时——
一阵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的脚步声,踏碎了林间的寂静!
不是动物!是人的脚步声!正朝着她藏身的树窝靠近!
林晚瞬间惊醒,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她猛地坐起身,手已经摸向了包袱里那截生锈的钢筋!
是谁?!
脚步声在树窝外停了下来。
月光被树冠遮挡,林间一片晦暗。她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瘦小的轮廓,站在几步之外。
沉默。
令人窒息的沉默。
然后,那个轮廓动了。他向前走了两步,停在树窝边缘。
月光艰难地穿透枝叶的缝隙,吝啬地照亮了他低垂的帽檐,和帽檐下……那双熟悉得让她心脏骤停的、黑沉沉的眼睛。
冬至。
果然……还是他。
他看着她,眼神里没有任何情绪,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近乎虚无的沉寂。
他没有说话,只是缓缓抬起手。
手里,拿着一个东西。
不是食物,也不是钱。
是那只……被她两次丢弃的、粗糙的木兔子。
他看着她,看了很久。
然后,他极其缓慢地、近乎固执地,将那只木兔子,轻轻放在了树窝边缘,她触手可及的地方。
做完这一切,他不再停留,转身,迈步,如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消失在浓密的杉树林深处。
脚步声远去。
林间,重归死寂。
只有那只丑陋的、冰冷的木兔子,静静地躺在月光照不到的阴影里。
像一句无声的诘问。
像一个永恒的……
诅咒。
林晚看着那只木兔子,看了很久,很久。
然后,她缓缓地伸出手,不是去拿,而是用指尖,极其轻微地,触碰了一下那粗糙冰凉的表面。
指尖传来的触感,让她浑身一颤。
她猛地收回手,将脸深深埋进膝盖里。
肩膀,无法抑制地……
微微颤抖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