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晚抱着被惊醒后有些瑟缩的冬至,在冰冷的炕上坐到天色微明。门外那鬼魅般的黑影早已消失,但那份冰冷的恐惧感,却如同附骨之疽,牢牢盘踞在她心头,挥之不去。
一次次的“巧合”,一次次在绝境边缘被无形的手拉回。这真的只是运气吗?
她低头,看着怀里渐渐重新睡去的冬至。孩子恬静的睡颜,眉眼间那份与宋清屿如出一辙的沉寂轮廓,此刻却让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惊心动魄。
如果……如果冬至真的是她亲生的孩子,是她和宋清屿在那段扭曲关系中孕育的骨血……那这一切,是否就能解释得通了?
宋清屿的掌控,他看似冷酷却一次次在关键时刻的“援手”,他将她和孩子送回河湾村这个漩涡中心,却又留下那只木兔子,那本夹着字条的语录,那张引发一切猜疑的照片……
他像是在下一盘巨大的、她无法理解的棋。而她和他共同的孩子,就是这盘棋上最重要,也最脆弱的棋子。
这个认知,并未让她感到丝毫轻松,反而让她陷入了更深的恐惧和茫然。
如果冬至是她的孩子,那原主林晚投井前是否真的有过一个孩子?李红的话是真是假?那件碎花棉袄又意味着什么?王奶奶和陈寡妇的恐惧从何而来?
迷雾似乎散去了一些,却又在更深处凝聚成新的、更加庞大的谜团。
天亮后,林晚强撑着几乎虚脱的身体,给冬至穿戴整齐。她必须去公社一趟,那场被打断的问询,像一把悬在头顶的利剑,她不能坐以待毙。
牵着冬至冰冷的小手,走在依旧泥泞的村路上,林晚能感觉到四面八方投来的目光。那些目光里,探究、鄙夷、同情、幸灾乐祸……种种情绪交织,比以前更加赤裸和复杂。
快到公社大院时,她远远看到大院门口围了一些人,似乎发生了什么事情。一种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她。
她加快脚步,走近了些,听到人群中传来的议论。
“真是造孽啊……”
“没想到她会是这种人……”
“平时看着挺老实的……”
林晚的心猛地一沉,拨开人群挤了进去。
只见公社大院的斑驳外墙上,不知被谁用红色的、像是朱砂又像是血的东西,写上了几行歪歪扭扭、却触目惊心的大字:
林晚与阶级敌人宋清屿勾结,生下野种,潜伏革命队伍,罪该万死!
那鲜红的字迹,在灰暗的墙壁衬托下,像一道道狰狞的伤口,散发着恶毒的诅咒气息。
周围的村民看到林晚过来,瞬间安静下来,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她和被她紧紧牵着的冬至身上。那目光,如同实质的针,扎得她体无完肤。
冬至仰着小脸,看着墙上那些他不认识、却能感受到恶意的字,黑沉沉的眼睛里飞快地掠过一丝恐惧,小手死死攥住了林晚的衣角。
林晚站在原地,看着那堵写满了污言秽语的墙,浑身冰冷,血液仿佛都凝固了。
她料到流言会升级,却没料到会以如此恶毒、如此公开的方式呈现。
这不是普通的闲言碎语。这是要将她和冬至,彻底钉死在耻辱柱上!是要借这股“东风”,将他们母子二人,彻底碾碎!
是谁?
是谁这么恨她?恨一个孩子?
是那些依旧忠于宋清屿、认为她背叛了他的人?还是那些嫉恨她、幸灾乐祸的村民?或者是……调查组的人,在用这种方式施加压力,逼她开口?
无数的念头在她脑海里翻滚,最终都化作了无边的冰冷和一种破釜沉舟般的绝望。
她缓缓地转过头,目光扫过周围那些或躲闪、或直视、或麻木的脸。
然后,她松开了牵着冬至的手。
在所有人惊愕的注视下,她一步一步,走到那堵墙前。
抬起手,不是去擦拭那些字迹,而是用指甲,狠狠地、一下一下地,抠刮着那尚未干透的、刺眼的红色!
指甲断裂,指尖传来钻心的疼痛,渗出血丝,混入那污浊的红色里。
但她没有停。
只是沉默地,固执地,用这种近乎自残的方式,对抗着这铺天盖地的恶意。
仿佛要将这些恶毒的诅咒,连同那无尽的屈辱和绝望,从这墙上,也从自己的生命里,生生抠掉!
冬至站在她身后,看着她倔强而单薄的背影,看着她鲜血淋漓的手指,黑沉沉的眼睛里,那丝恐惧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与他年龄极不相符的、冰冷的沉寂。
他走上前,伸出自己那双同样冰凉的小手,学着她的样子,也开始用力地抠刮那些红色的字迹。
动作笨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
母子二人,就那样沉默地站在污秽的墙前,用流淌着鲜血的手指,进行着一场无声的、绝望的抗争。
周围的人群,寂静无声。
只有指甲刮过粗糙墙面的声音,刺耳地回荡在清晨寒冷的空气里。
像悲鸣。
也像……不屈的宣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