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盒静静地躺在膝头,像一块被岁月打磨光滑的黑色礁石,散发着沉默的重量。林晚的手指在油布包裹的结上反复摩挲,却迟迟没有解开。
打开它,意味着打破老太太临终的某种界限,意味着窥探一段被尘封的人生。更重要的是,她不确定自己是否准备好面对可能出现的、与老者门上标记相关的线索。那可能会彻底颠覆她此刻仅有的、脆弱的容身之所。
可若不打开,她就像个瞎子,在这迷雾重重的境地里胡乱冲撞。老者的警告言犹在耳,那不仅仅是告诫,更像是一种确认——确认这山里确实存在着需要避开的“不该”和“别找”。
阳光在屋内缓慢移动,尘埃在光柱中飞舞。
最终,对真相的渴望,对自身处境无法掌控的焦灼,压倒了一切。
她深吸一口气,指尖用力,解开了油布。粗糙的布料散开,露出了那个没有任何纹饰的深色木盒。盒盖上没有锁,只有一个简单的铜制搭扣。
她屏住呼吸,用指甲轻轻撬开搭扣。
“咔哒”一声轻响,在寂静的屋里格外清晰。
盒盖应声开启。
没有预想中的珠光宝气,也没有骇人的秘密信息。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那枚她之前见过的、磨得发亮的军功章,静静地躺在红布上,冰冷而沉重。旁边是那绺用红绳系着的婴儿头发,细软枯黄。
她的目光越过这些,落在盒子最底层,那里平整地放着一封信,信封泛黄发脆,上面没有任何字迹。
除此之外,再无他物。
林晚的心缓缓下沉。没有地图,没有指示,没有关于标记的任何说明。只有这些充满私人情感,却对她眼下困境毫无帮助的旧物。
她犹豫了一下,小心翼翼地拿起那封信。信封没有封口,她轻轻从里面抽出了一张同样泛黄的信纸。
信纸上的字迹挺拔而略显潦草,用的是毛笔,墨色已有些黯淡。字数不多,她一眼扫过,心脏猛地一缩!
信的开头没有称谓,直接写道:
见字如面。
昔日承诺,不敢或忘。若持此信前来,无论所求何事,必当竭力。
落款处,没有名字,只有一个简单的图案——一个圆圈,里面点了一个点。
而在图案旁边,还有一行小字,是一个地址,并非村名,而是更具体的方位描述,指向群山深处某个地点,那地点……林晚仔细辨认,赫然就是她现在所在的这片山域,甚至可能就是这座药庐的大致方位!
林晚拿着信纸的手微微颤抖起来。
这封信……这封信是写给老者的?老太太和老者之间,果然有着不为人知的过往!而这封信,是一个承诺,一个“无论何事,必当竭力”的沉重承诺!
那个标记,是落款,是信物!
老太太让她带着这个木盒前来,并非指望里面的军功章或头发能换取什么,真正的“钥匙”,是这封带着标记和承诺的信!
老者认得这个标记,他第一眼看到自己时,或许就隐约猜到了什么,所以他收留了她,不问缘由。他的沉默,不是因为漠然,而是因为他早已从这无声的信物中,知晓了她到来的原因——她是持信人,是“故人”所托。
他今日早上的警告,“不该问的别问,不该找的别找”,是不是在暗示,他知晓她身处麻烦,并且不希望她深究这承诺背后的往事,只希望她安然接受庇护即可?
所有的线索在这一刻串联起来,指向一个让她心潮翻涌的结论。
她不是闯入了一个危险的谜团,而是……踏入了一个由过往承诺编织成的、沉默的庇护所。
她缓缓将信纸折好,放回信封,再将信封小心地放回木盒底层,盖好盒盖,重新用油布包好。
做完这一切,她靠在冰冷的土墙上,长长地、无声地舒了一口气。
压在心口的巨石仿佛被移开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混杂着感激、了然和一丝悲伤的情绪。老太太在生命最后时刻,为她这个陌生人,动用了一份沉甸甸的旧日人情。
而老者,用他独特的方式,在履行着这份承诺。
她知道了真相,却也更清晰地看到了横亘在她与老者之间那道由往事和沉默筑成的高墙。她无法逾越,也不该逾越。
她将木盒重新藏好,推门走了出去。
院子里,阳光正好。她拿起扫帚,继续之前未完成的打扫,动作恢复了之前的沉稳和平静。
当傍晚老者归来时,林晚正坐在灶前看火,药罐里咕嘟着为明日准备的药汁。
老者放下药锄,目光掠过她平静的侧脸,没有说什么。
林晚抬起头,看向他,第一次主动开口,声音平和:“先生,明天的柴胡,是要切段还是研末?”
老者洗手的动作微微一顿,看了她一眼。
“研末。”他答道,语气依旧是平的。
“好。”林晚低下头,继续看着灶膛里的火苗。
一问一答,寻常无比。
有些事,无需再问。
有些庇护,静默如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