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径的尽头,几间依山而建的木屋出现在眼前。屋子看起来有些年头,木头发黑,却修缮得整齐牢固。屋前一小片平地,晾晒着各种草药,空气里弥漫着浓郁而复杂的药香。一只花猫趴在石磨上打盹,对陌生人的到来只是懒懒地抬了抬眼皮。
这里静谧得仿佛与世隔绝。
老者推开虚掩的篱笆门,将药锄靠在墙边,径直走向中间那间最大的屋子。林晚跟在他身后,脚步迟疑,目光快速扫过四周——没有其他人活动的迹象。
屋内陈设简单,靠墙是一排高高的药柜,无数个小抽屉上贴着泛黄的标签。中间一张长桌,摆放着捣药的石臼、切药的铡刀和称药的小秤。角落里有一个小小的灶台,上面坐着一个冒着热气的陶罐,正是那炊烟的来源。
“坐下。”老者指了指桌旁一张木凳,自己则走到水盆边洗手,动作不疾不徐。
林晚依言坐下,双手放在膝盖上,指尖因为紧张而微微蜷缩。她看着老者的背影,他洗得很仔细,连指甲缝都不放过。
洗完手,老者擦干,转过身走到她面前,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指搭上了她的腕脉。他的手指粗糙,带着草药的清苦气和山泉的凉意。
林晚身体一僵,下意识想缩回手,又强行忍住。她垂下眼,感受着那微凉的触感压在脉搏上,仿佛自己的所有秘密,所有经历,都要通过这脉搏被对方探知。
老者闭着眼,眉头微蹙,似乎在细细分辨。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松开手,又示意她伸出另一只手。同样的流程。
“内里亏空得厉害,气血两虚,旧伤未愈,又添风寒。”老者睁开眼,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天气,“能撑到这里,算你命硬。”
他没有问旧伤何来,风寒何起。
“把外衣脱了。”他转身从药柜里取出几个小瓷瓶和一卷干净的布带。
林晚犹豫了一下,还是依言脱下了破烂的外衣,露出里面同样褴褛的单衣和手臂、肩背上纵横交错的伤痕。有些是逃亡途中树枝岩石的刮伤,有些则明显是旧伤,颜色深浅不一。
老者的目光在她那些伤痕上扫过,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示意她将受伤最重的左臂露出来。那里有一道较深的伤口,因为连日奔波和雨水浸泡,边缘有些发红肿胀。
他用清水沾湿布巾,小心地擦拭伤口周围,动作熟练而稳定。然后打开一个小瓷瓶,将里面淡黄色的药粉均匀撒在伤口上。药粉触及皮肉,带来一阵清凉的刺痛,林晚咬住嘴唇,没有出声。
包扎好手臂的伤,老者又处理了她身上几处明显的擦伤。整个过程,他一句话都没说,只有瓶罐偶尔碰撞的轻响和彼此的呼吸声。
处理完外伤,老者走到灶台边,从陶罐里倒出一碗黑乎乎的药汁,递到她面前。“喝了。”
药汁散发着难以形容的苦涩气味。林晚看着那碗药,又看看老者平静无波的脸。这是信任的最终考验吗?
她没有再犹豫,接过碗,试了试温度,然后仰头,一口气将整碗苦得舌根发麻的药汁灌了下去。温热的液体滑入喉咙,流向四肢百骸,带来一种奇异的、舒缓的暖意。
看她喝完,老者接过空碗,淡淡地说:“西边那间小屋空着,自己去收拾。灶上有粥,自己盛。”说完,他便不再理会她,转身走到药柜前,开始整理药材,仿佛她只是一个需要处理的伤患,处理完毕,便与他再无干系。
没有盘问来历,没有打听顾阿婆的细节,甚至没有问她接下来有何打算。
这种彻底的、近乎冷漠的“不问”,反而让林晚一直紧绷的神经,稍稍松弛了一些。
她默默站起身,走向西边那间小屋。推开木门,里面只有一张铺着干草的木板床,一张小木桌,积着薄薄的灰尘,但比起炭窑和石穴,已是天堂。
她走到灶边,掀开锅盖,里面是半锅已经微温的、熬得烂熟的野菜粥。
她盛了一碗,坐在灶膛前的小凳上,小口小口地吃着。粥的味道很淡,却让她冰冷的身体一点点暖和过来。
外面,天色渐暗。药庐里,只有老者整理药材时发出的细微声响,和花猫偶尔的呼噜声。
这里安全吗?她能留下吗?老者到底是什么人?
问题依旧存在,但至少在此刻,在这碗温粥下肚,伤口被妥善处理之后,她感受到了一种久违的、近乎奢侈的安宁。
她将空碗轻轻放在灶台上,走向那间属于她的小屋。
今夜,或许可以睡一个安稳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