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的手在林晚掌心微微一动,像一片即将飘落的枯叶。林晚握得更紧了些,仿佛这样就能将自己的生命力渡过去几分。油灯的光晕在老太太灰败的脸上跳跃,那些深刻的皱纹如同干涸土地上的裂痕,记录着岁月的风霜与此刻生命的脆弱。
“该走了……”老太太又喃喃了一句,眼睛并未睁开,气息愈发微弱。
林晚没有回应,只是沉默而固执地守着。她拧干布巾,再次敷在老人滚烫的额头上,动作轻柔却坚定。她不会走。至少,在老人最需要的时候,不能走。那无声的送饭,那篝火旁的艾草,那刻意抹去的痕迹……这点点滴滴,早已在她荒芜的心田里,埋下了一颗名为“牵绊”的种子,此刻正破土而出,顽强地抵抗着外界的严寒。
夜深了,山风刮过屋顶的茅草,发出呜呜的声响。老太太的呼吸时而急促,时而细若游丝,在高热与病痛中挣扎。林晚寸步不离,喂水,擦拭,更换额上的布巾。她不知道自己能做多少,只知道必须做下去。
后半夜,老太太的体温似乎降下了一些,呼吸也稍微平稳了些。她再次睁开眼,眼神比之前清明了许多,定定地看着守在床边、眼圈泛青的林晚。
“柜子……”她又提起了那个木柜,声音依旧虚弱,却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坚持,“去……拿来。”
林晚看着她眼中那点微弱却执拗的光,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松开了手,走到墙角那个破旧的木柜前。柜子很沉,她费力地挪开它,借着昏暗的灯光,看到柜子底下的地面上,有一块松动的土砖。她抠开砖块,里面果然藏着一个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小木盒。
木盒不大,入手沉甸甸的,表面没有任何花纹,只有岁月摩挲留下的光滑痕迹。
她将木盒拿到床边,递给老太太。
老太太没有接,只是用目光示意她打开。
林晚迟疑着,解开油布,掀开了木盒的盖子。里面没有金银财宝,只有几件旧物:一枚磨得发亮的、似乎是军功章之类的金属片,用红布仔细垫着;一绺用红绳系着的、干枯的婴儿头发;还有一封信,信封已经泛黄发脆。
老太太的目光落在那个军功章上,久久没有移开,浑浊的眼睛里泛起一丝极其复杂难言的情绪,有怀念,有悲伤,或许还有一丝骄傲。她伸出颤抖的手,轻轻抚摸了一下那冰凉的金属,然后,极其缓慢地,将木盒推向了林晚。
“拿着。”她说,声音轻得像叹息,“以后……或许有用。”
林晚愣住了,看着被推到自己面前的木盒,像捧着一团火,灼得她手足无措。“不,阿婆,这是你的东西,我不能……”
老太太摇了摇头,打断了她,目光重新变得平静而深远,仿佛透过她,看到了很久以前。“我……没什么挂念了。这个……不该跟着我埋进土里。”她顿了顿,呼吸又有些急促,缓了好一会儿,才继续道,“你……是个好孩子。活下去。”
“活下去。”
这三个字,像重锤般敲在林晚的心上。她看着老太太,看着那双即将燃尽生命之火的眼睛里,最后流露出的那点纯粹的、不掺任何杂质的嘱托。她忽然明白了,这个木盒,不仅仅是几件旧物,它是老人一生的缩影,是她最后的、也是唯一的托付。
一种沉甸甸的责任感,压上了林晚的肩头。她不再推拒,默默地将木盒重新包好,紧紧抱在怀里。油布的触感粗糙而冰凉,却仿佛带着老人残存的体温。
老太太见她收下,似乎终于了却了一桩心事,紧绷的身体松弛下来,缓缓闭上了眼睛,嘴角似乎还带着一丝极其微弱的、难以察觉的弧度。
这一次,她的呼吸虽然依旧微弱,却平稳了许多。
林晚抱着木盒,守在床边,直到天光微亮。
晨曦透过窗棂的缝隙照进来,驱散了屋内的黑暗,也照亮了老人安详的睡颜。高烧似乎退去了一些,她睡得比前半夜安稳。
林晚轻轻起身,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身体。她走到灶房,开始生火,准备熬药——她根据老太太昨夜清醒时零星的指点,辨认出了几味似乎对症的草药。
院子里,清晨的雾气尚未散尽。她看着这个寂静的院落,看着远处层叠的山峦,怀里的木盒沉甸甸地贴着胸口。
她不再去想能躲多久,也不再仅仅视这里为暂时的避风港。
老太太用她沉默的方式,在她这片无根的浮萍上,系上了一根线。线的那一头,是这座院落,是这座炭窑,是这份沉重的托付。
逃亡的路,似乎因此而有了一个模糊的、需要回望的坐标。
她蹲在灶前,看着跳跃的火苗,将草药投入咕嘟作响的陶罐里。
药香,渐渐弥漫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