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示期最后一天的黄昏,林晚正在灶台前生火,准备煮粥。柴火有些潮湿,呛人的烟雾弥漫开来,熏得她眼睛发涩。
院门外传来脚步声,不是宋清屿沉稳有力的步伐,而是带着几分犹豫和怯懦。
林晚抬起头,透过灶房敞开的门,看到李红站在院门口,手指紧张地绞着衣角,脸上带着一种混合着羡慕、不甘和某种下定决心的复杂表情。
“林晚……”李红的声音细若蚊蚋,带着明显的讨好。
林晚没说话,只是看着她。
李红踌躇了一下,迈过门槛,走了进来。她环顾了一下这个简单却透着某种不容侵犯气息的小院,目光最后落在林晚被烟火熏得微红的脸上。
“那个……推荐上大学的事……”李红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声音压低,“恭喜你啊……”
林晚拨弄灶膛柴火的手顿了顿,没应声。
李红见她没什么反应,有些着急,往前凑近了两步,语气变得更加急切,甚至带上了一丝哀求:“林晚,我知道……我知道以前有些事,是我不对……我胆子小,没主见……但你跟宋连长说说,帮我也……也美言几句,行不行?哪怕……哪怕只是个备选名额也好……”
她的话说得颠三倒四,但意思很清楚。她认为林晚能左右宋清屿的决定,至少,能吹上“枕边风”。
林晚看着李红那张写满渴望和卑微的脸,看着她眼中那点不切实际的希冀,只觉得一股寒气从心底蔓延开来。
连李红,这个曾经和她同住一屋、见证过她最初挣扎的女知青,也默认了她和宋清屿之间那种扭曲的关系,并且试图利用这种关系来为自己谋利。
她成了什么?
一个通往权力的、活生生的跳板?
一个靠着身体和“关系”换取前程的……笑话?
灶膛里的火终于燃旺了,橘红色的火苗跳跃着,映着林晚没有任何表情的脸。
她没有看李红,只是盯着那跳跃的火光,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我说不上话。”
李红愣住了,似乎没料到她会如此直接地拒绝,脸上的期待瞬间凝固,转而变成一种被羞辱的涨红:“林晚!你……你怎么能这样?我们好歹……”
“我说了,我说不上话。”林晚打断她,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冰冷。
李红看着她,看着她那双沉寂如古井的眼睛,看着她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旧罩衫,又看了看这个虽然简陋、却显然被某种强大力量笼罩着的院子。
她似乎明白了什么,眼神里的哀求褪去,只剩下一种混杂着嫉妒和怨愤的冰冷。
“呵……”她冷笑一声,带着几分自嘲和讥讽,“也是……你现在是宋连长的人了,眼里哪还有我们这些旧相识……”
说完,她狠狠瞪了林晚一眼,转身快步离开了院子,像是多待一秒都会玷污了她似的。
林晚依旧坐在灶膛前,看着李红的背影消失在暮色里。
灶膛里的火噼啪作响,粥锅开始冒出细微的白气。
她抬起手,看着自己指尖沾染的黑色柴灰。
李红的话,像一把淬了毒的匕首,精准地刺中了她最不愿面对的现实。
在所有人眼里,她早已不是那个来自城里的女知青林晚。
她是“宋连长的人”。
她的名字能上推荐名单,不是因为她有任何资格或能力,仅仅是因为,她是“宋连长的人”。
她的价值,她的存在,都被打上了他的烙印。
连她自己,似乎都已经习惯了这种定位。
习惯了他的掌控,习惯了他的给予,甚至……习惯了他带来的这种畸形的“特权”。
这才是最可怕的。
宋清屿不知何时回来了,站在灶房门口。他应该是听到了刚才的对话,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目光沉沉地落在她身上。
“粥糊了。”他淡淡地说。
林晚猛地回过神,才发现锅里的粥已经溢了出来,浇灭了部分灶火,发出滋滋的声响,一股焦糊味弥漫开来。
她手忙脚乱地去端锅,却被烫了一下,手指瞬间红了一片。
她缩回手,看着那点灼痛,却没有感觉。
宋清屿走过来,用抹布垫着,将滚烫的粥锅端了下来,放在一边。然后,他抓起她被烫伤的手,看了看。
他的手掌粗糙温热,包裹着她微凉的手指。
林晚下意识地想抽回,却被他握得更紧。
他从水缸里舀了一瓢冷水,将她的手指浸了进去。冰凉的触感暂时缓解了疼痛。
他就那么握着她的手腕,让她的手指泡在冷水里,两人谁都没有说话。
灶房里弥漫着焦糊味和冰冷的水汽。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松开手,语气依旧平淡:“重新煮。”
说完,他转身走了出去。
林晚站在原地,看着自己浸泡在冷水里、已经不再疼痛的手指,又看了看那锅烧糊的粥。
李红的话,宋清屿的举动,还有那张写着地名字的红色公示……
所有的一切,都像一张无形的大网,将她越缠越紧。
她缓缓蹲下身,将脸埋在膝盖里。
肩膀微微颤抖,却没有眼泪。
只有一种彻骨的、无声的荒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