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海风带着咸腥味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血腥气,吹拂着寂静的渔村。
龙女庙孤零零地矗立在村头,仿佛黑夜中唯一的守望者。
然而,这份寂静很快被一阵杂乱而急促的脚步声打破。
王师爷去而复返,但他并非孤身一人。他身后跟着二十几个村民,大多是些平日里就好吃懒做、游手好闲,或是被王师爷描绘的“富贵”迷了心窍的青壮年。他们手中拿着绳索、麻袋、甚至还有杀猪刀和鱼叉,脸上交织着紧张、兴奋与贪婪。
一个小青年凑到王师爷身边,指着龙女庙紧闭的大门,压低声音邀功般说道:“师爷,就在里面!绝对没错!我亲眼看见他们抬进去的!”
王师爷脸上露出一丝得意的狞笑,拍了拍小青年的肩膀:“干得好!事后少不了你的好处!”他转过身,面向身后那些眼神炽热的村民,提高声音鼓动道:“乡亲们!富贵险中求!庙里躺着的,不是神,是咱们一步登天的梯子!只要把它弄出来,交给县长,荣华富贵,唾手可得!你们是想一辈子穷困潦倒,还是搏一个锦衣玉食?!”
“搏了!”
“跟着师爷干!”
“富贵!富贵!”
被贪婪冲昏头脑的村民们挥舞着手中的工具,低声应和着,仿佛已经看到了金山银山。
然而,就在王师爷志得意满,准备让人撞开庙门之时——
“住手!”
一声苍老却充满威严与痛心的怒喝,猛地从龙女庙内传出!
“吱呀——”一声,庙门被从里面推开。老村长王守义的身影率先走了出来。他手中拄着一根拐杖,身子因为愤怒而微微颤抖,昏花的老眼在火把的映照下,死死地盯着自己那个带头作逆的儿子,声音嘶哑而沉痛:
“孽障!果然……果然让大志说中了!你……你果真不肯善罢甘休,竟然真的带着人来做这丧尽天良之事!我……我怎么会生出你这种利令智昏、忤逆不孝的畜生!”
王师爷见到父亲突然出现,先是一惊,随即听到“大志”的名字,脸上闪过一丝怨毒,咬牙切齿道:“又是那个该死的王大志!处处坏我好事!待会儿看我怎么收拾他!”他随即看向父亲,语气变得不耐烦甚至带着嘲讽:“爹!你醒醒吧!什么丧尽天良?我这是在带领乡亲们奔前程!读书?礼仪仁智信?那都是骗傻子的玩意儿!你越是往那高处走,就越是明白,那套东西屁用没有!只有实打实的利益才是真的!”
“你……你……”老村长气得浑身哆嗦,拐杖重重顿地,“你的圣贤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他不再看儿子,转而望向那些跟在王师爷身后、眼神闪烁的村民,痛心疾首地劝说道:“乡亲们!你们醒醒啊!别再被这逆子蛊惑了!你们摸摸自己的良心!不久前,那蛇妖来袭,是谁拼死救了我们全村?!是龙女娘娘啊!如今龙君落难,我们不思报恩,反而要趁火打劫,这与那忘恩负义的豺狼有何区别?!你们就不怕遭天谴吗?!”
老村长的话像一盆冷水,浇醒了一些尚有良知的村民。他们脸上露出犹豫和羞愧之色,脚步开始迟疑,手中的工具也微微垂下。确实,龙女娘娘的恩情犹在眼前。
王师爷见状,心中暗叫不好,立刻跳上一块石头,声嘶力竭地喊道:“别听这老糊涂的!天谴?哪来的天谴?!龙女真要那么厉害,怎么会像条死狗一样躺在这里?!县长才是咱们的天!县长说了,只要交了这龙,免了咱们村三年的税赋!还会给每家每户发十块大洋!十块大洋啊!够你们买多少粮食,扯多少布?!是守着这没用的泥鳅等死,还是拿现成的大洋过好日子,你们自己选!”
“大洋!”
“十块大洋!”
“免三年税赋!”
现实的、触手可及的利益再次压倒了虚无缥缈的恩义与恐惧。刚刚有些动摇的村民眼睛再次红了,贪婪的呼喊声甚至压过了海浪声!
“冥顽不灵!冥顽不灵啊!”老村长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事已至此,他知道言语已是无用。他猛地睁开眼,深吸一口气,用力拍了拍手掌。
“啪!啪!”
清脆的掌声在夜空中传出老远。
霎时间,四面八方亮起了更多的火把!只见更多的村民——男女老少都有,他们手中拿着鱼叉、锄头、柴刀,甚至还有削尖的竹竿,从屋后、从巷口、从黑暗的角落里涌了出来,迅速将王师爷和他带来的那二十几个贪婪之徒反包围了起来!火光映照下,是张张坚定而愤怒的脸庞!
王师爷和他手下的人顿时慌了神,他们没想到村里居然有这么多人选择守护龙女!
这时,沈青岳(王大志)从人群中缓缓走出,站到了老村长身边。
老村长看着沈青岳,激动而欣慰地说道:“大志!多亏了你啊!要不是你提前察觉这逆子的歹心,暗中联络大家,今夜可就真要出大事了!”
沈青岳摇了摇头,目光扫过周围那些举着火把、眼神坚定的村民们,语气带着一丝真正的感慨:“村长言重了。并非我之功,而是大家心中自有杆秤。恩义重于利益,守护重于掠夺。说实话,能有过半乡亲选择站出来,已大大出乎我的意料。”
他确实有些意外。在这个贫苦闭塞、一文钱难倒英雄汉的年代,面对足以让家族一跃成为富家翁的巨大诱惑,竟然有超过大半的村民选择了坚守心中的道义与感恩,这份淳朴而珍贵的品质,远比任何法术更让他动容。
很快,在人数和气势的绝对压制下,王师爷和他带来的那些乌合之众几乎没做什么像样的反抗,就被愤怒的村民们缴械,用带来的绳子结结实实地捆了起来。
老村长走到被捆得如同粽子般的儿子面前,老泪纵横,痛心疾首地训斥:“孽障!你看看!你看看这就是你想要的?为了一点黄白之物,连做人的根本都不要了!连祖宗的脸都丢尽了!你……你真是太让我失望了!”
王师爷虽然被捆,却依旧嘴硬,他挣扎着抬起头,脸上满是怨毒和不甘,嘶吼道:“老东西!你别得意太早!你以为你们赢了吗?我告诉你,你们守不住的!县长他马上就到了!到时候,你们这些泥腿子,一个都跑不了!”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话,就在这时,村口的方向突然传来了急促杂乱的马蹄声和脚步声!
“哒哒哒哒——!”
只见一队约莫三十多人、穿着灰蓝色民国军装、背着长枪的士兵,在一个骑着高头大马的军官带领下,杀气腾腾地冲进了村子,径直来到了龙女庙前!黑洞洞的枪口,在火把下闪烁着冰冷的死亡光泽。
为首的军官勒住马,居高临下地扫视着混乱的场面,厉声喝道:“奉张大帅令!此地有海盗匪类聚众作乱,劫掠乡里!全体都有,子弹上膛!”
王师爷见到救兵到来,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拼命挣扎大喊:“长官!长官!是我啊!王师爷!快救救我!这些刁民要造反!龙就在庙里!快把他们……”
然而,他的喊声戛然而止!
“砰!”
一声清脆的枪声骤然响起,划破了夜的寂静!
只见那骑在马上的军官,不知何时已经掏出了一把驳壳枪,枪口还冒着青烟。而王师爷的眉心处,赫然多了一个触目惊心的血洞!他脸上的表情凝固在难以置信的狂喜和惊愕之中,直挺挺地倒了下去,死不瞑目。
军官吹了吹枪口的硝烟,语气冰冷而充满鄙夷:“废物!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好,留你何用?连自己亲爹都能出卖的东西,还有什么不敢卖的?县长大人可不敢用你这种反复无常的小人。”
“富贵我儿!!”老村长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悲呼,虽然儿子忤逆,但亲眼目睹其被当场射杀,巨大的悲痛还是瞬间击垮了这位老人,他眼前一黑,几乎晕厥过去,被旁边的村民赶紧扶住。
那军官丝毫不理会老人的悲痛,目光残忍地扫过那些手持简陋武器、满脸惊恐的村民,如同在看一群待宰的羔羊,毫不犹豫地下令:“这些,都是通匪的刁民!全部就地正法!开枪!”
“哗啦啦!”士兵们齐齐拉动枪栓,举起了手中的步枪,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手无寸铁(仅有农具)的村民们。
死亡的阴影瞬间笼罩下来!村民们惊恐万分,绝望地闭上了眼睛,等待死亡的降临。
然而,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住手。”
一个平静却仿佛蕴含着无上威严的声音响起,清晰地传入在场每一个人的耳中。正是沈青岳。
那军官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这种时候还有人敢出声,他狞笑一声:“你算什么东西?喊住手就住手?开枪!给老子……”
他的命令还没完全出口,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那些士兵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扼住了喉咙,扣动扳机的手指僵在半空,整个人如同泥塑木雕般定格在原地,脸上还保持着凶狠的表情,眼神却瞬间涣散!
紧接着,在所有人惊骇的目光中,包括那名骑在马上的军官在内,所有士兵如同被抽走了所有骨头般,软绵绵地瘫倒在地,声息全无!尤其是那名军官,倒毙时双眼瞪得滚圆,脸上充满了极致的惊恐和难以置信,仿佛在死前看到了什么无法理解的恐怖景象。
预想中的枪声没有响起,反而听到了重物倒地的声音。村民们颤抖着睁开眼睛,看到的却是这诡异而骇人的一幕——那些刚刚还凶神恶煞的士兵,此刻全都变成了冰冷的尸体!
寂静,死一般的寂静笼罩了龙女庙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