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砚的指尖在青石案上轻轻划过,指尖残留的丹火余温尚未散尽,案上那枚刚出炉的“凝元丹”却已泛起了一丝极淡的灰败。他眉头微蹙,将丹药凑近鼻尖轻嗅,往日里该有的清苦药香中,竟掺了缕若有若无的焦糊气——这是丹火失控的征兆,也是他近半个月来第三次炼丹失败。
窗外的青崖山正值暮春,漫山的杜鹃开得如火如荼,山风卷着花瓣扑在窗棂上,却吹不散丹房里凝滞的气息。林砚将废丹随手丢进玉盒,盒中已有十余枚同样品相的丹药,每一枚都曾耗费他三昼夜的心血。他起身推开竹窗,目光越过层层云海,望向青崖主峰之巅的问道台,那里隐约可见一道玄色身影静坐,正是他的师尊,青崖山主墨玄真人。
“百年修为卡在金丹后期已有三载,连最基础的凝元丹都炼不稳,这般心境,如何能破玄关?”林砚低声自嘲,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佩剑“青冥”。剑鞘上的云纹是他初入山门时师尊亲手所刻,此刻竟似有若无地传来一丝凉意,像是在回应他的烦躁。
“林师兄,师尊唤你去问道台。”门外传来小师弟楚禾的声音,少年的语调里带着几分急切,“说是有要事相商。”
林砚收敛心神,随手将丹房的门掩上,快步朝着主峰而去。青崖山的石阶是上古时期遗留的青石铺就,每一级都刻着淡淡的聚灵符文,寻常弟子走起来需凝神调息,他却走得极快,足下生风间,衣袂翻飞如展翼的鹤。可即便如此,行至半山腰时,他还是停住了脚步——山道旁的老松树下,坐着一道熟悉的蓝衫身影。
“苏师妹。”林砚拱手行礼,语气里带着几分讶异。
苏清欢抬起头,手中的竹篮里盛着刚采的灵草,指尖还沾着晨露。她的容貌在青崖山弟子中算不上最出挑,可一双眼睛却亮得像浸在清泉里的星辰,此刻望向林砚时,眼底带着几分担忧:“林师兄又去炼丹了?我方才路过丹房,闻着气息不对,想来是又失败了。”
林砚脸上掠过一丝窘迫,却也不否认:“是我心境不稳,总控不好丹火。”
“师兄是太急了。”苏清欢将竹篮递到他面前,里面的“凝露草”叶片上还挂着水珠,“师尊常说,金丹破元婴,最忌‘急’字。你看这凝露草,需在晨露未曦时采摘,若晚了一刻,灵气便散了大半,炼丹亦然。”
林砚望着她指尖的灵草,忽然想起三百年前初入山门时,也是这样一个暮春时节,他在山脚下迷路,是年幼的苏清欢牵着他的手,踩着晨露找到了青崖山的入口。那时她还只是个刚引气入体的小丫头,如今却已是金丹中期的修为,心境竟比他这个师兄还要沉稳。
“多谢师妹提点。”林砚接过一片凝露草,指尖触到叶片的瞬间,一股清凉的灵气顺着指尖涌入丹田,原本躁动的丹火竟奇异地平复了几分。
“师尊在问道台等你,快去吧。”苏清欢笑着挥手,转身继续往山下走去,蓝衫的衣角在松风中轻轻摆动,像一尾游进绿意里的鱼。
林砚望着她的背影,心中的郁结散去不少,转身加快了脚步。问道台位于青崖山之巅,是一块直径百丈的圆形青石,四周云雾缭绕,站在台上,仿佛伸手就能触到天际的星辰。墨玄真人盘膝坐在石台中央,一身素白道袍在风中微动,周身萦绕着淡淡的白色光晕,那是元婴期修士特有的灵力波动。
“师尊。”林砚在真人面前三步处跪下,行弟子礼。
墨玄真人缓缓睁开眼,他的眸子是极深的墨色,望不见底,却带着温润的笑意:“起来吧。你近日炼丹屡屡失败,可是因为修为瓶颈之事心焦?”
林砚起身,垂首道:“是弟子不争气,百年修为卡在金丹后期,始终无法感应元婴契机,反倒连累炼丹术也退步了。”
“你可知为何青崖山数千弟子,唯有你在百年内修至金丹后期?”墨玄真人语气平和,目光却似能洞穿他的心思,“不是因为你天赋最卓绝,而是因为你够‘狠’——对自己狠,对修为狠,凡事都求快,求极致。可修行如逆水行舟,快则易翻,急则易乱。”
林砚沉默着,他知道师尊说的是实情。自入门那日起,他便以最快的速度引气入体,三个月筑基,十年金丹,一路都是青崖山弟子中的翘楚。可也正因如此,他习惯了快节奏的修行,如今卡在瓶颈,便如高速行驶的马车突然被勒住缰绳,一时难以适应。
“明日起,你不必再炼丹,也不必打坐修炼。”墨玄真人忽然开口,语气里带着几分不容置疑,“你去山脚下的‘忘忧谷’,替谷中的老药农照看药田,何时想通了‘慢’字,何时再回来。”
林砚愣住了,他从未想过师尊会让他放下修行去照看药田,可看着真人笃定的眼神,他还是躬身应道:“弟子遵命。”
次日清晨,林砚背着简单的行囊,沿着山道往下走。青崖山常年云雾缭绕,山脚下的忘忧谷却截然不同——谷中四季如春,溪水潺潺,成片的药田沿着山势铺开,绿油油的叶片上挂着晨露,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药香。谷口的竹屋前,坐着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药农,正拿着小铲子在地里松土。
“老人家,晚辈林砚,奉师尊之命来照看药田。”林砚上前拱手行礼。
老药农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带着几分打量,随即笑道:“是墨玄那小子让你来的?也好,这药田我照看了百年,也该歇歇了。”他放下铲子,指了指旁边的竹屋,“你就住那里,每日清晨浇水,正午除虫,傍晚松土,莫要偷懒。”
林砚应下,当天便开始了照看药田的日子。起初他极不适应——以往他的时间都用来打坐修炼、钻研丹术,如今却要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握着铲子的手甚至因为不习惯而磨出了水泡。更让他焦躁的是,每日接触的都是最普通的灵草,没有高深的功法,没有珍稀的丹药,修为更是毫无进展。
这样的日子过了半月,林砚心中的烦躁又渐渐升起。那日正午,他顶着烈日在药田里除虫,汗水顺着脸颊往下淌,滴在泥土里,瞬间被蒸发。他看着眼前无边无际的药田,忽然生出一股无力感,手中的铲子重重砸在地上,转身便想离开。
“你这是要去哪?”老药农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几分淡淡的笑意。
林砚停下脚步,转过身,语气里带着几分委屈:“晚辈是来修行的,不是来种地的!每日做这些琐事,何时才能突破元婴?”
老药农缓步走到他面前,捡起地上的铲子,指着田中的一株“还魂草”:“你看这还魂草,需扎根三年才能入药,少一日都不行。若是像你这般急功近利,刚种下便想收获,如何能成?”
他顿了顿,继续道:“墨玄那小子当年也和你一样,卡在金丹后期三年,后来在这药田住了半年,才悟透了‘顺其自然’的道理。你以为修行只是打坐炼丹?错了。照看药田是修行,洗衣做饭是修行,甚至呼吸走路,都是修行。关键不在于做什么,而在于是否能在做事时守住本心,不骄不躁。”
林砚望着那株还魂草,叶片在阳光下泛着淡淡的光泽,根系深深扎在泥土里,无声地汲取着养分。他忽然想起苏清欢说的话,想起师尊的叮嘱,心中的焦躁像是被溪水冲刷过一般,渐渐平息下来。
从那天起,林砚不再焦躁,每日认真照看药田。清晨,他提着水桶沿着田埂行走,水流顺着指尖缓缓渗入泥土,他能清晰地感受到灵草在汲取水分时的细微变化;正午,他蹲在田里除虫,目光专注地盯着叶片上的每一只小虫,动作轻柔,生怕伤了灵草;傍晚,他握着铲子松土,感受着泥土在指间流动的触感,呼吸也渐渐变得悠长平稳。
日子一天天过去,林砚的心境越来越平和,他甚至发现,在照看药田的过程中,他的灵力运转变得越来越顺畅,以往卡在金丹后期的滞涩感,竟在不知不觉中减轻了许多。
这日傍晚,林砚正在松土,忽然听到谷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他抬头望去,只见楚禾气喘吁吁地跑进来,脸上带着焦急:“林师兄!不好了!苏师妹在‘断魂崖’修炼时,不慎引动了上古禁制,被困住了!”
林砚心中一紧,手中的铲子“哐当”一声掉在地上,转身便往谷外跑去。断魂崖是青崖山的禁地,那里残留着上古时期的战斗禁制,威力极大,寻常弟子根本不敢靠近。他一路疾奔,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一定要救苏清欢!
赶到断魂崖时,只见崖边的云雾翻滚,一道淡蓝色的光罩将苏清欢困在中央,光罩上布满了复杂的符文,每一道符文都散发着凌厉的气息,苏清欢的身影在光罩中若隐若现,脸色苍白,显然已支撑不了多久。
“师妹!”林砚嘶声喊道,想要冲过去,却被一道无形的屏障挡住。
“林师兄,别过来!”苏清欢的声音带着几分虚弱,“这禁制会攻击靠近的人,你快去找师尊!”
林砚没有动,他知道师尊此刻正在闭关,根本来不及赶来。他望着光罩上的符文,脑中飞速运转,忽然想起在药田时老药农说的话——“守住本心,不骄不躁”。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目光紧紧盯着光罩上的符文,试图找出禁制的破绽。
符文在光罩上不断流转,看似杂乱无章,可林砚却在其中看到了一丝熟悉的规律——那流转的轨迹,竟与他每日照看药田时,灵草汲取养分的轨迹有着异曲同工之妙!他心中一动,缓缓闭上眼,将心神沉入丹田,摒弃所有杂念,只专注于灵力的运转。
以往卡在金丹后期的灵力,此刻竟变得无比顺畅,顺着经脉缓缓流淌,最终汇聚在指尖。林砚睁开眼,指尖凝聚起一道淡青色的灵力,朝着光罩上的一处符文点去。他的动作不快,却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仿佛与符文的流转轨迹完美契合。
“嗡——”
一声轻响,光罩上的符文微微一顿,那道凌厉的气息竟减弱了几分。林砚心中一喜,继续循着符文的轨迹,一道道灵力缓缓点出。他的动作越来越慢,越来越稳,每一次点出,都像是在药田松土时那般专注,那般从容。
不知过了多久,当最后一道灵力点在符文上时,光罩忽然发出一声脆响,如同玻璃破碎般,缓缓消散开来。苏清欢失去支撑,身体一软,朝着崖下坠去。
“师妹!”林砚纵身跃起,一把将她抱住,稳稳落在地上。
苏清欢靠在他怀里,脸色依旧苍白,却带着几分笑意:“林师兄,你终于突破了?”
林砚一愣,才惊觉自己的丹田处传来一阵温热的感觉,一股比以往强盛数倍的灵力正在缓缓运转,周身的气息也变得越发凝练——他竟在刚才那一刻,突破了金丹后期,成功感应到了元婴的契机!
“是你,是药田,是师尊,也是我自己。”林砚望着怀中的苏清欢,又望向远处的青崖山,心中豁然开朗。他终于明白,修行从来不是一场急功近利的追逐,而是一场与自己的对话,是在每一个平凡的瞬间里,守住本心,静待花开。
夕阳西下,金色的余晖洒在断魂崖上,将两人的身影拉得很长。林砚抱着苏清欢,缓步朝着青崖山走去,他的脚步沉稳而从容,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坚实的土地上,也踩在通往元婴期的大道上。
远处的青崖主峰之巅,墨玄真人缓缓睁开眼,望着断魂崖的方向,嘴角勾起一抹欣慰的笑意。他知道,他的弟子,终于找到了属于自己的“问道”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