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谢谢你。”柳伊梦低下头,小声说,“给大家添麻烦了,也耽误你训练了。”
“没事,训练不是重要的,身体要紧。”陈洛河说,“以后训练的时候,你要是觉得不舒服,一定要及时说,别硬撑。”
柳伊梦点了点头,又拿起一块巧克力放进嘴里。她其实早就听说过“陈教头”的大名,知道他训练特别严格,一开始还挺怕他的。可刚才晕倒后,他冷静地救自己,又跑着送自己来医护室,还特意去买巧克力和糖水,让她觉得,这个传说中严厉的“陈教头”,其实也挺细心的。
柳伊梦迷迷糊糊中,只记得自己晕倒前看到的是陈洛河挺拔的身影,然后就失去了意识。再次醒来时,就躺在医护室里,而陈洛河正忙前忙后地照顾自己。那个抱着她奔跑的背影,此刻在她脑海里格外清晰,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
陈洛河没在医护室多待,嘱咐柳伊梦好好休息,有什么事随时可以找他,就转身回操场了。剩下的训练他稍微降低了强度,还特意提醒大家多喝水,及时补充能量。
从那天起,每次军训休息的时候,陈洛河都会从口袋里掏出一块巧克力,走到柳伊梦面前,递给她。
“拿着,补充体力。”他的语气依旧简洁,没有多余的话。
柳伊梦每次都会红着脸接过,小声说谢谢。有时候她想和他多说几句话,但看到陈洛河总是一副不苟言笑的样子,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可见以前的陈洛河是多么不招人待见。
陈洛河也没有多问,不问她为什么会低血糖,不问她平时是不是很少运动,只是每次都准时把巧克力递给她。对他来说,这只是一种责任——既然她是自己带的“兵”,他就有责任照顾好她,不让她再出现类似的情况。可连他自己也没发现,每次递巧克力的时候,他的目光都会在她脸上多停留两秒,看着她小心翼翼剥开糖纸,把巧克力放进嘴里,嘴角会不自觉地微微上扬。
军训很快就结束了。
结营仪式那天,全体新生穿着整齐的迷彩服,进行分列式表演。陈洛河带领的队列走得最整齐,动作最标准,赢得了全场最热烈的掌声。教官在总结时,特意表扬了陈洛河:“陈洛河同学,训练认真负责,能力突出,是大家学习的榜样!”
台下的柳伊梦看着站在队列前方的陈洛河,他依旧脊背挺直,眼神坚定。她心里忽然生出一种莫名的情绪,有点舍不得军训结束,有点舍不得每天能收到他递来的巧克力的日子。
军训结束后,大家都投入到了正常的学习生活中。南大的课程很紧张,不同学院的课表不一样,陈洛河和柳伊梦很少能碰到面。
陈洛河依旧保持着在部队里的作息,每天早上六点起床,去操场跑步,然后去图书馆看书,晚上上完晚自习才回宿舍。他喜欢社会学,课堂上认真听讲,课后泡在图书馆里,看各种专业书籍,从社会学理论到社会调查方法,看得津津有味。除此之外,他还喜欢看军事战争史,那些波澜壮阔的战争场面,运筹帷幄的战略战术,总能让他看得热血沸腾。
这天下午没课,陈洛河从图书馆借了一本厚厚的《西方战争史》,一边走一边看,看得十分入神。他沿着林荫道往前走,走到一个拐角处,正想翻页,突然撞到了一个人。
“哎呀!”一声清脆的女声惊呼,伴随着画具掉落的声音。
陈洛河猛地回过神,才发现自己撞到了一个女生,她手里的画板、画笔、颜料盒都掉在了地上,颜料撒了一些在草地上。
“对不起!对不起!”陈洛河赶紧道歉,手忙脚乱地蹲下身,帮她捡散落的东西。“我刚才看书太入神了,没注意看路,实在不好意思。”
他一边捡一边道歉,余光瞥见女生也蹲了下来,帮忙捡画笔。就在这时,女生突然开口,声音带着一丝熟悉的笑意:“是你?”
陈洛河抬起头,对上了那一双含笑的眼睛。
女生穿着一条白色的连衣裙,乌黑的头发披在肩上,用一根粉色的发绳束着,露出光洁的额头和清秀的眉眼。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照在她脸上,皮肤白皙,眼神明亮,和军训时穿着迷彩服、脸色苍白晕倒的那个女生,判若两人。
陈洛河愣了一下,一时没认出来。
女生看到他茫然的样子,忍不住笑了起来,笑声像风铃一样清脆:“陈教头,你不认识我了?”
“陈教头”这三个字一出来,陈洛河立刻反应过来。他看着眼前这个笑容明媚的女生,脸颊微微发烫,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柳伊梦?对不起啊,你和军训时候大不一样了,我没认出来。”
“没关系,军训的时候我灰头土脸的,现在换了衣服,是不太好认。”柳伊梦笑着说,语气里带着点打趣,“我可是你目前带过最差的兵,直接训练场上晕倒的。”
陈洛河的脸更红了:“也怪我,当时训练强度太大了,我不知道你有低血糖,让你受委屈了。”
“不怪你,从小到大我自己身体就不好,又没及时和你说。”柳伊梦摇摇头,把捡起来的画笔放进笔袋里,伸出手,“重新认识一下吧,新闻传播学院,柳伊梦。”
她的手很白,手指很纤细,指甲修剪得整整齐齐,带着一点自然的粉色。
陈洛河犹豫了一下,伸出手,轻轻握住了她的手。她的手很软,微凉,像握着一块温玉。“社会学,陈洛河。”
两手相触的瞬间,两人都下意识地顿了一下,然后又迅速松开了。
陈洛河继续帮她捡地上的东西,看到草地上掉着一本诗集,封面已经有些磨损,上面印着《飞鸟集》三个字。他捡起来,拍了拍上面的草屑,递给柳伊梦:“你也喜欢泰戈尔?”
柳伊梦接过诗集,点了点头,眼里闪过一丝惊喜:“嗯,很喜欢。你也喜欢吗?”
“偶尔会看。”陈洛河笑了笑,“你最喜欢里面哪一句?”
柳伊梦捧着诗集,眼神变得温柔起来,轻声念道:“世界以痛吻我,要我报之以歌。”她的声音很柔,带着江南女子特有的温婉,念这句诗的时候,眼神里却有种超出年龄的坚韧。
陈洛河笑着然后用英语念道,“the world has kissed my soul with its pain, asking for its return in songs。我还以为你们女生都喜欢‘生如夏花之绚烂,死如秋叶之静美’呢。”陈洛河看着她,心里忽然有了一丝触动。像她这样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女生仿佛经历了很多这个世界的伤痛。
柳伊梦看着陈洛河说出英文原文看着他说“你英文真好,那你呢?你喜欢飞鸟集中的哪一句?”
他顿了顿,眼神变得深邃起来,缓缓念道:“the scabbard is content to be dull when it protects the keenness of the sword.”
柳伊梦眼睛一亮,立刻翻译道:“鞘安于钝,以护剑利。”她的翻译精准又简练,带着一种古典的韵味。
陈洛河看着她,眼里满是欣赏:“翻译得真好。”
柳伊梦笑了,脸颊泛起淡淡的红晕:“你有一种不符合你年纪的阅历,我感觉你比同龄人都成熟很多。”
陈洛河没有回复她,目光落在她放在一旁的画板上。画板上是一幅未完成的画,画的是南大的老教学楼,红砖青瓦,爬满青藤,阳光透过树叶洒在墙上,光影斑驳,画得格外逼真,充满了生活气息。
“你画得真好。”陈洛河由衷地赞叹道。他对画画一窍不通,但也能看出来这幅画的功底,线条流畅,色彩搭配和谐,把老教学楼的韵味展现得淋漓尽致。
“谢谢,就是随便画画。”柳伊梦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从小就喜欢画画,也是想以后能从事和摄影、绘画相关的工作。”
两人站在林荫道上,聊着《飞鸟集》,聊着画画,聊着各自的专业,气氛渐渐变得轻松自然。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微风拂过,带来阵阵草木的清香。陈洛河看着眼前笑容明媚、眼神清澈的柳伊梦,心里忽然生出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像有一颗种子,在不知不觉中发了芽。
这是他第一次对一个女生产生如此浓烈的好感。
不是因为她长得好看,而是因为在她身上,他看到了一种矛盾又和谐的特质——外表柔弱,内心却坚韧;喜欢温柔的诗句,也有着自己的坚持。这种特质,像一块磁石,深深吸引着他。
聊了一会儿,柳伊梦看了看天色:“我该回去了,还要把这幅画画完。”
“好,下次有机会再聊,和你聊天感觉很高兴。”陈洛河点点头。
两人并肩往前走,一路无话,却并不觉得尴尬。走到岔路口,柳伊梦停下脚步:“我往这边走,再见。”
“再见。”陈洛河看着她,嘴角带着一丝笑意,“记得按时吃饭,别再低血糖了。”
柳伊梦脸颊一红,点了点头,转身朝着宿舍的方向走去。她走了几步,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正好看到陈洛河也在看着她,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相遇,都不约而同地笑了。
这是他们的第一次真正相识,像一颗投入湖面的石子,在彼此心里漾开了圈圈涟漪。
之后的日子,两人偶尔会在校园里碰到。有时候是在图书馆,碰到了就点头示意,坐下来各自看书,偶尔低声聊上几句;有时候是在食堂,碰到了就一起吃饭,聊一聊最近看的书和电影。
他们的交集不算多,也没有太过亲密的互动,却有一种莫名的默契。
真正让他们的关系更进一步的,是大一的思修课。
思修课是公共课,几个学院的学生一起上,教室很大,坐得满满当当。这天的课题是“规则与自由”,老师让大家自由发言,谈谈自己的看法。
教室里安静了片刻,陈洛河第一个站了起来。他依旧脊背挺直,眼神坚定,声音清晰有力:“我认为,规则是社会的基石,是人类脱离原始社会走向文明的阶梯。”
他引经据典,从古希腊的城邦制度,到现代社会的法律体系,条理清晰地阐述着自己的观点:“没有规则的约束,自由就会变成放纵。如果没有严格的规则,大家想怎么样就怎么样,那么不仅社会没办法运转,连最基本的生活都没办法保障。规则看似限制了自由,实则是在保护自由,让每个人都能在安全、有序的环境中,实现自己的自由。”
他的发言逻辑严密,论据充分,赢得了教室里大多数同学的赞同,不少人都点了点头,小声议论着“说得对”。
老师也点了点头,示意他坐下:“陈洛河同学的观点很有道理,规则确实是社会运行的保障。还有没有同学有不同的看法?”
教室里再次安静下来。就在这时,一个柔和却坚定的声音响了起来:“老师,我有不同的看法。”
大家循声望去,只见柳伊梦慢慢站了起来。她穿着一件浅蓝色的衬衫,头发束成一个简单的马尾,眼神明亮,脸上带着一丝从容的笑意。
“康德说,自由不是随心所欲,而是自我主宰。”柳伊梦的声音不大,却足以让教室里的每个人都听到,“我认为,真正的规则,应源于内心的认同,而非外在的强加。”
她的目光扫过全场,最后落在陈洛河身上,眼神里带着一丝挑战,却又不失温和:“如果规则只是外在的约束,而不能得到人们内心的认同,那么这样的规则终究是脆弱的。如果我们只是因为害怕惩罚而遵守规则,而不是真正认同规则的意义,那么这些规则很快就会被我们抛在脑后。”
她继续说道:“真正的自由,是在认同规则的基础上,实现自我价值。规则不是为了限制自由,而是为了让自由更有意义。就像泰戈尔说的‘鞘安于钝,以护剑利’,鞘的‘规则’是为了保护剑的‘自由’——剑可以自由地发挥它的锋利,而鞘则为它提供了保护。这种规则与自由的关系,是相互依存,而非相互对立。”
她的发言温柔却有力,逻辑清晰,引用的康德名言和之前聊过的泰戈尔诗句,更是让她的观点多了几分说服力。教室里鸦雀无声,大家都在认真地思考着她的话。
陈洛河坐在座位上,看着柳伊梦。他没想到,这个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女生,竟然有如此深刻的见解。她的观点和他针锋相对,却并不让人反感,反而让他觉得眼前一亮。
陈洛河看着她从容不迫的样子,看着她眼里闪烁的思想火花,心里忽然生出一种强烈的认同感。他一直认为规则是外在的、必须遵守的,却从未想过,规则的本质是内心的认同。柳伊梦的话,像一盏灯,照亮了他之前从未触及过的思考维度。他第一次重新认识了这个外表柔弱内心强大的女孩——柳伊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