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湖乡政府后院宿舍,徐慎拎着帆布行李袋站在陈洛河宿舍门口等着他一起。等陈洛河收拾好两人一起来到前院。前院西头,王国安正背着手跟宋知礼说话。
王国安比他们三人稍微大几岁,这会儿他正跟宋知礼唠嗑:“到了党校就算是同窗了,以后工作中宋主任还请多多关照一下。”
宋知礼点点头,他是党政办的副主任,和陈洛河几乎差不多时间进党政办,话很少,做事都细。见徐慎和陈洛河看过来,他抬了抬下巴,算是打招呼。
四人刚凑到一起,院门口就传来脚步声——赵长河和马德贵一前一后进来了。赵书记走在前面,马乡长跟在后面,手里捏着烟,却没点,显然是顾及着赵长河的脸色。
这俩人在乡上是出了名的“不对付”——在一起开会基本都是争吵结尾,后来俩人心照不宣,除了开班子会,平时很少凑一块。这会儿却特意一起来送他们,倒让徐慎几人有点意外。
“站齐了。”赵长河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乡党委书记的威严,四人赶紧站成一排。“这次县党校的培训班,就咱们白湖乡分到四个名额,不容易,也说明上面对咱们白湖乡的重视。”赵长河的目光扫过四人。
“到了那边,给我记住三点。”赵长河竖起手指,一字一句:“第一,听指挥。党校有党校的规矩,封闭式管理,别想着偷偷外出,让人抓着把柄,丢的是白湖乡的脸;第二,好好学。党校的老师都是老教员,讲党史党章最透彻,你们把耳朵竖起来,笔记记扎实,别到时候考试不及格;第三,抱团。”他说到这,看了眼王国安:“国安,你年纪大,这次你当领队,多照看他们三个,有事先跟党校沟通,别让他们自己瞎处理。”
王国安赶紧往前站了半步,双手接过赵长河递来的介绍信:“您放心,赵书记,马乡长,我们肯定不给白湖乡丢脸。”
马德贵这才插了话,他把烟揣回兜里,语气比赵长河缓和些:“去了之后也跟其他乡的同志多聊聊,咱白湖乡要学的地方多着呢。还有,”他往四人手里塞了几张饭票,“党校食堂可能糙点,别亏着肚子,实在不行,周末我让人给你们送点东西。”
七点整,赵长河安排自己的司机送四人去县党校,司机老张探出头喊:“几位同志,上车了,早走早到,别赶上报到高峰。”四人把行李放到后备箱,陈洛河的行李袋,里面不知装了什么硬东西,徐慎碰到陈洛河行李箱直接的硬邦邦。后排挤三个人,副驾坐一个,车子就启动出发了。
车开起来时,徐慎问副驾的王国安:“王秘书,你去过党校吗?我听人说,那儿的校训跟中央党校一样,叫‘实事求是’。”
王国安回过头点了点说:“我前年陪马乡长去党校开过会,校训是实事求是四个字,马乡长说这四个字总结起来就是别瞎吹,别瞎干,眼见为实,办事走心。这次去学习,咱们多上点心,跟其他乡的同志多交流,这次咱们代表就是咱白湖乡。”
车走了一个多小时,才到县城。党校在县城东郊,离主街道还挺远,的门口立着两根石柱子,上面刻着“为党育才,为国铸魂”。哨兵站在门口,见是乡政府的车,敬了个礼,挥手让进。
四人下了车后。徐慎抬头看,前面一栋老楼的墙上,“实事求是”四个大字,笔力沉厚,下面还有一行小字:“1943年中央党校校训”。四人停在字前,没人说话。王国安伸手摸了摸墙皮,轻声说:“这字,刻了快几十年了,还是这么有劲儿。”
徐慎盯着“实事求是”四个字,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他悄悄在心里念:忠诚、干净、有担当。这是他当青山村村长时,跟他自己说的——对党的事忠诚,手底子干净,该担的责任别推。现在站在党校的院子里,看着校训,突然明白:这就是“实事求是”。
报到处设在教学楼一楼,是间不大的办公室,坐着三个中年大姐。最左边的大姐抬头笑:“介绍信给我。”王国安递上介绍信,大姐看了一眼,拿起笔在登记表上划:“是白湖乡的同志呀,先给你们分配宿舍,王国安、宋知礼,302宿舍;徐慎、陈洛河,304宿舍——都是四人间,住一起,互相有个照应。”
“谢谢同志。”徐慎接过宿舍钥匙,写着“304-1”。陈洛河凑过来看:“我是304-2,咱俩床挨着。”
往宿舍楼走时,徐慎兴奋得直搓手:“洛河哥,你说咱室友怎么样?别是个闷葫芦,那一个月可难熬了。”
“别瞎想,党校这么安排,肯定是考虑着‘熟人生人掺着来’。”陈洛河刚说完,就到了304门口。他敲了敲门,里面传来个洪亮的声音:“来了!”
门开了,门口站着个中等个的男人,黑皮肤,笑起来眼角堆着褶。“我叫周建军,龙岩乡的,管农业的。”他伸手过来握,力气大得惊人,“这是姜汤,咱乡党政办的,跟你俩一样,也是来进修的。”
屋里靠窗的位置,一个戴眼镜的年轻人正收拾行李,闻言转过身笑:“你们好,我叫姜汤,之前在县党委培训时,见过陈洛河同志——当时你还帮我搬过资料。”
陈洛河一拍脑袋:“想起来了!你是龙岩乡的,当时我们俩负责管理会场杂事,对吧?”
“对,就是我。”姜汤推了推眼镜,把手里的衣架递过来,“快进来,行李放这边靠门的两个床位是你们的,先收拾东西下午还有课。”
徐慎床在靠门的下铺,陈洛河住他上铺。他刚把行李袋放到床上,就见周建军弯腰从床底拖出个行李箱,“咔嗒”打开——里面整整齐齐码着两罐吃的,一罐花生米,一罐咸鱼。
“周大哥,你这是……”徐慎愣了,党校进修带吃的,还是头回见。
周建军把两罐吃的拿出来,放在床头柜上,笑道:“你们俩来之前没打听?党校食堂讲究‘艰苦朴素’,那真是把‘朴素’发挥到顶了,我前年在这培训过半个月,早饭是稀得能照见人的玉米粥,就着咸菜;午饭萝卜炖白菜,白菜炖萝卜,换着来;晚饭更简单,豆腐汤,连点油星都没有。”他指了指罐头,“而且进来就封闭式管理,没特殊情况不准外出——这两罐,就是咱接下来一个月的‘救命粮’,除了萝卜白菜,就靠它沾点荤了。”
陈洛河赶紧上前,把罐头往周建军箱子里塞:“周大哥,快收起来!咱现在肚子里还有点油水,等吃上一周萝卜白菜,嘴淡得发苦了,再拿出来开荤——现在吃了,后面可就没盼头了。”
周建军被他逗笑了,把罐头塞回箱子,锁好:“行,听你的!你这小伙子,倒会过日子。”
徐慎从帆布包里摸出包茶叶,给周建军和姜汤各泡了杯:“我们白湖乡的青山茶,解乏,你们尝尝。”
姜汤在旁边收拾完行李,也凑过来:“周大哥说得对,党校食堂是真清淡——上次我来听课,看见有个同志吃了三天就受不了,托人从外面带馒头夹酱肉,结果被管理员抓着了,还在班会上作了检查。”他指了指墙上的规章制度,“第五条,不准私自外出,不准带外食,咱们东西可得藏好,被管理员发现了都得做检查。”
徐慎看了眼屋里的四个人,周建军热情,姜汤斯文,他和陈洛河熟,这么凑一起,倒真像一家人。“周大哥,姜同志,以后一个月,咱互相照应着。”
“好说,好说!”周建军拍了拍徐慎的肩膀,“我文化底子浅,上课要是听不懂‘政策术语’,还得靠你们三给我掰扯掰扯——上次听书记说‘供给侧改革’,我琢磨了半天,还以为是‘给庄稼施肥的法子’,闹了笑话。”
四人正说着话,走廊里传来了管理员的声音:“304的同志,收拾好了没?十点开班会,在一楼会议室,别迟到了!”
“来了!”周建军应了一声,抓起桌上的学员证,“走,先去班会,认识认识其他同志——听说这次培训班,全县十二个乡都有人来,正好跟其他乡的同志多交流交流。”
班会开了一个小时,班主任是个姓刘的女老师,五十多岁,说话干脆:“这次培训为期一个月,重点是‘强理论、提能力’——每天早上六点出操,上午要么上课,要么分组讨论,下午两节课,晚上七点到九点上晚自习,不许迟到早退。”她手里拿着考勤表,“考勤占考核分的30%,作业占40%,结业考试占30%——谁要是考核不及格,回原单位写检查,你们自己掂量。”
散了班会,离午饭还有点时间。徐慎和陈洛河回宿舍,“洛河哥,你看这个。”徐慎凑过来,把手里的课程表递给他,“下午第一节课是党史党章,李老师讲——周大哥说,李老师是党校的老教员,讲得特别细,连‘一大在哪开的’‘长征走了多少里’,都能说出典故来。”
徐慎想起高考落榜那天,蹲在村口老槐树下哭,当时他觉得天塌了。后来机缘巧合在青山村当了村干部,又被提拔到白湖乡当了乡干部。现在能坐在党校的课堂里听课,这是他没想到的“第二次机会”,得抓牢了。
中午去食堂吃饭,徐慎算见识了周建军说的“清淡”——大铁桶里装着玉米粥,稀得能晃出波纹;菜盆里是清水煮萝卜,切得大块,连盐味都淡;馒头是杂粮的,噎得慌。四人找了个角落坐下,姜汤咬了口馒头,皱着眉:“这馒头比我们乡食堂的还糙,咽着费劲。”
周建军掰了块馒头泡在粥里:“别急,等过几天,咱把咸鱼花生米拿出来,就着馒头吃,香!”他看徐慎吃得挺香,有点意外:“徐慎,你不觉得淡?”
“还行,我以前在村里也常吃杂粮饭。”徐慎喝了口粥,以前觉得杂粮饭糙,现在倒觉得踏实。“而且食堂这么安排,也是让咱忆苦思甜——以前革命时期,战士们吃草根树皮都过来了,咱吃点杂粮萝卜,算啥?”
陈洛河点点头:“对,我爷爷是老红军,总说‘苦日子过惯了,才知道好日子惜着过’,党校这么搞,也是让咱别忘了本。”
姜汤听着,也不皱眉头了,大口咬起馒头:“行,那我也好好吃,就当锻炼了。”
下午一点二十五分,四人准时到了教室。教室是老教室,木桌椅,黑板是水泥的,前面挂着块小黑板,写着“党史党章第一课:中国共产党的诞生”。徐慎选了中间靠前的位置,陈洛河坐他旁边,刚坐下,就有人拍他的肩膀。
“同志,这有人吗?”身后传来个洪亮的声音。徐慎回头,是个高个男人,脸膛通红,看着像个种地的。“我叫韩谋军,水湾乡的,没人我就坐这了。”
“没人,坐吧。”徐慎往旁边挪了挪,给韩谋军让位置。
韩谋军坐下就掏笔记本上面的名字字歪歪扭扭。“同志,你叫啥?我看你坐这么靠前,肯定是爱学习的——我文化浅,上课要是听不懂,你多教教我。”
“我叫徐慎,白湖乡的。”徐慎笑了,“互相学习,我也有不懂的,也得问你。”
“那感情好!”韩谋军刚说完,上课铃就响了。
李老师提着教案走进来,头发花白,戴副老花镜,走得慢悠悠的。他把教案往讲台上一放,没急着上课,先扫了眼教室:“在座的都是基层干部,有的管农业,有的管民政,有的管党建——不管管啥,都得先知道‘咱党是咋来的’。不知道来路,就走不好去路,这话没错吧?”
教室里没人说话,但都点了点头。徐慎坐直了身子,拿出笔,准备记笔记。他从来没想到自己会有一天回到校园,这个他热爱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