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嫣站在登船口，手里攥着那台记录仪。叶哲在她身后半步，没说话，也没催。船员验票时多看了他们两眼，黄嫣没解释，径直往甲板走。 船舱比想象中空，座椅整齐排开，地毯吸音，脚步声闷得像踩在棉花上。黄嫣找到角落位置，坐下后把记录仪放在腿上。叶哲坐她旁边，手搭在扶手上，指节绷得发白。 “你紧张？”黄嫣问。 “没有。”叶哲说，“只是觉得这东西不该在这儿。” 黄嫣没接话，低头检查设备。屏幕碎角处裂纹延伸，像蛛网爬过玻璃。她按下电源键，屏幕亮起，跳出一行字：“等待三人同步验证。” 叶哲凑近看：“林老师留下的？” “嗯。”黄嫣点头，“陈叔说罗薇知道我们会来。” “她为什么告诉你这些？”叶哲问。 “不知道。”黄嫣说，“但她没骗我。” 船身轻微晃动，引擎低鸣，船开了。江风从舷窗缝隙钻进来，吹得黄嫣额发微动。她没理，手指在屏幕上滑动，调出设置界面。 “b通道需要三个人。”叶哲低声说，“我们只有两个。” “第三个会来。”黄嫣说。 “谁？” “罗薇。” 叶哲沉默几秒：“她不会来的。” “她已经来了。”黄嫣抬头，看向舱门方向。 脚步声由远及近，高跟鞋敲击地板，节奏不紧不慢。罗薇出现在门口，穿米色风衣，头发扎成低马尾，手里拎着一只牛皮纸袋。她目光扫过两人，最后落在黄嫣腿上的设备上。 “你们动作挺快。”她说。 黄嫣没起身：“你知道这是什么？” “知道。”罗薇走近，拉开椅子坐下，“林老师留的最后一件东西。” 叶哲盯着她：“你母亲改过数据？” 罗薇点头：“十年前的事了。她删掉了黄嫣情绪峰值对应的生理反应数据，只留下我的部分。系统判定实验失败，是因为它根本没看到完整的画面。” 黄嫣手指收紧：“为什么现在说？” “因为你们该知道了。”罗薇打开纸袋，取出一张照片，推到黄嫣面前，“这是林老师临走前给我的。” 照片上是观测台天窗，星图投影清晰可见，三个人影并排站着，背对镜头，手搭在控制台上。中间是林老师，左边是黄嫣，右边是叶哲。日期标注是毕业前夜。 “那天你们都在。”罗薇说，“但系统记录里只有我和叶哲。” 黄嫣盯着照片：“你当时在场？” “我在门外。”罗薇说，“林老师让我别进去，说你们需要独处。” 叶哲声音发哑：“你看见了什么？” “看见黄嫣哭了。”罗薇说，“也看见你站在她身后，没敢碰她。” 黄嫣猛地抬头：“你偷看？” “不是偷看。”罗薇摇头，“是林老师安排的。他说如果实验失败，真相只能靠第三方见证。” 叶哲攥紧拳头：“他到底想干什么？” “想让你们明白。”罗薇说，“感情不是程序能模拟的，也不是数据能定义的。他录下所有原始反应，就是为了等这一天。” 黄嫣把照片塞回纸袋：“所以现在呢？你要做什么？” “完成验证。”罗薇伸出手，“三个人，同时按下去。” 黄嫣没动：“为什么是你？” “因为我欠你们一个解释。”罗薇说，“也欠自己一个答案。” 叶哲看向黄嫣：“你信她？” “不信。”黄嫣说，“但我信林老师。” 她拿起记录仪，翻转过来，底部三个指纹凹槽并排排列。她伸出右手拇指，悬在第一个凹槽上方。 “你确定？”叶哲问。 “确定。”黄嫣说，“缺了谁都不行。” 叶哲犹豫片刻，伸出左手拇指，放在第二个凹槽上。罗薇没迟疑，右手拇指压在第三个凹槽。 三人指尖同时下压。 屏幕骤然亮起，蓝光刺眼。心跳曲线从底部升起，三条线交错缠绕，逐渐融合成一片模糊光影。光影散开，显出观测台全景——星空投影旋转，仪器嗡鸣，三人站在控制台前，背影重叠。 黄嫣屏住呼吸。 画面里，她正低头抹眼泪，肩膀微微发抖。叶哲站在她身后，手抬到一半又放下。林老师站在侧面，手里拿着遥控器，表情平静。 心跳曲线在屏幕边缘聚拢，扭曲变形，最终定格成一朵蒲公英的轮廓。种子飘散，每颗都带着微弱光点。 屏幕角落弹出一行小字：“观测台地底通道已解锁。” 黄嫣猛地抬头：“什么意思？” 罗薇皱眉：“我不知道还有这个。” 叶哲盯着屏幕：“林老师没提过地底通道。” “但他留了钥匙。”黄嫣说，“在观测台铁柜里。” “你拿了？”叶哲问。 “没拿。”黄嫣摇头，“但我知道在哪。” 船身突然倾斜，转弯带起水浪拍打船体。灯光闪烁几下，恢复稳定。屏幕上的蒲公英缓缓消散，画面切换成一段文字： “情感闭环启动，终极授权完成。样本编号hY-08、YZ-07、Lw-09，同步率百分之百。实验结论：真实情感无法被程序复制，亦无法被数据篡改。” 罗薇轻声念完，抬头看黄嫣：“你早就知道结果？” “不知道。”黄嫣说，“但我猜到了。” 叶哲声音低沉：“林老师到底想证明什么？” “证明我们不是实验品。”黄嫣说，“是活生生的人。” 罗薇收起照片，站起身：“我该走了。” “去哪儿？”黄嫣问。 “去把剩下的事做完。”罗薇说，“母亲那边，我得亲自处理。” 黄嫣没拦她：“什么时候回来？” “不确定。”罗薇走到舱门口，回头看了眼屏幕，“替我谢谢林老师。” 她推门离开，脚步声很快消失在走廊尽头。 叶哲盯着屏幕残留的蒲公英图案：“我们现在去观测台？” “不急。”黄嫣说，“先等同学会结束。” “为什么？” “因为陈叔还在等我们。”黄嫣收起记录仪，“他说晚上别迟到。” 叶哲点头：“那现在去餐厅？” “嗯。”黄嫣起身，“饿了。” 他们走出船舱，甲板上风大了些。远处江岸灯火连成一片，倒影在水面晃动。叶哲脱下外套递给黄嫣，她没接。 “不用。”她说，“我不冷。” 叶哲收回手，没说话。两人并肩走向餐厅，脚步一致，谁也没落下谁。 餐厅里人不多，几张桌子空着。服务员领他们入座，递上菜单。黄嫣随便点了碗面，叶哲要了同样的。 等餐时，叶哲从口袋掏出一颗糖，放在桌上。 “今天第二颗？”黄嫣问。 “第一颗。”叶哲说，“早上那颗没吃。” “为什么？” “留着给你。”他说。 黄嫣拿起糖，拆开包装放进嘴里。甜味扩散，她嚼了几下咽下去。 “明天去观测台。”她说。 “几点？” “一早。”黄嫣说，“趁人少。” 叶哲点头：“我骑车来接你。” “不用。”黄嫣说，“我自己去。” 叶哲没争，低头看菜单背面印的航线图。黄嫣盯着他侧脸，发现他眼下有淡淡阴影。 “昨晚没睡好？”她问。 “做了个梦。”叶哲说，“梦见观测台塌了。” “塌了？”黄嫣皱眉，“怎么会？” “不知道。”叶哲合上菜单，“可能是太久了。” 面端上来，热气腾腾。黄嫣挑开葱花，吃了一口。 “味道还行？”叶哲问。 “一般。”黄嫣说，“不如街角那家。” 叶哲笑了：“那家老板换人了。” “什么时候？” “上个月。”叶哲夹起一筷子面，“新老板不会放香菜。” 黄嫣停下筷子：“我记得你不吃香菜。” “嗯。”叶哲说，“你也不吃。” 两人沉默吃饭，偶尔碰一下碗沿。吃完结账，黄嫣抢着付钱，叶哲没拦。 走出餐厅，船已靠岸。乘客陆续下船，灯光照亮码头。黄嫣站在栏杆边，看着人群散去。 “回家？”叶哲问。 “再站会儿。”黄嫣说。 叶哲陪她站着，没催。江风拂过，吹散残留的面汤味。远处传来汽笛声，下一班船要开了。 “罗薇会回来吗？”黄嫣突然问。 “会。”叶哲说，“她答应过林老师。” “林老师还活着？”黄嫣转头看他。 “不知道。”叶哲说，“但设备是他设的。” 黄嫣没再问，转身往出口走。叶哲跟在后面，保持半步距离。 走到码头台阶，黄嫣停下：“你回去吧。” “送你到车站。”叶哲说。 “不用。”黄嫣说，“我自己能走。” 叶哲没动：“那封信……你真后悔了？” 黄嫣盯着他：“你希望我后悔？” “不希望。”叶哲说，“但如果你后悔，我会等。” 黄嫣冷笑：“等什么？” “等你愿意拆开它。”叶哲说，“或者烧掉它。” 黄嫣转身下台阶，没回头。叶哲站在原地，直到她身影消失在街角才转身离开。 出租车里，黄嫣摸出手机，给陈叔发了条消息：“明天观测台见。” 对方秒回：“带伞，要下雨。” 黄嫣收起手机，靠在椅背上闭眼。司机从后视镜看她：“小姐，地址还是老地方？” “嗯。”黄嫣说，“老地方。” 车窗外路灯飞速后退，雨开始下了，打在玻璃上模糊成一片。黄嫣睁开眼，看着水痕蜿蜒爬行，像极了天花板那道裂缝。 到家开门，门缝又塞着纸条。她抽出一看，字迹和上次不同：“通道密码是你第一次哭的日期。——L.w.” 黄嫣撕碎纸条，冲进马桶。转身进屋，把记录仪放在床头，屏幕朝下。 她躺上床，盯着天花板裂缝。雨声渐密，敲打窗户。手机震动，叶哲发来消息：“到家了？” 她没回，关灯闭眼。 闹钟响时她才睁眼，窗外天刚亮。洗漱换衣，出门前看了眼记录仪，屏幕漆黑，像块普通石头。 校门口，陈叔拎着水桶在擦台阶。见她来，咧嘴一笑：“就知道你早到。” 黄嫣没笑：“钥匙带了吗？” “带了。”陈叔从兜里掏出一串，“林老师留的备用。” 黄嫣接过，攥在手心：“观测台地底通道，你知道吗？” 陈叔点头：“知道。” “通哪儿？” “通到过去。”陈叔说，“也通到现在。” 黄嫣没再问，转身往教学楼走。陈叔在后面喊：“别一个人下去！” 她没应声，脚步没停。 教学楼安静，走廊空无一人。她走到观测台门前，插入钥匙，拧开锁。 铁门吱呀一声，缓缓开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