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珩安望着宋霁的身影消失在院门拐角，才收回目光，转身往宅院深处走去。吴林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始终慢着小半步，姿态里透着几分刻意的恭顺。
走至抄手游廊下，吴林终于按捺不住，小心翼翼地凑上前，声音压得极低：“周大人，方才您说的那两个……杀害叶霜华的人，眼下要不要先派人去追？免得他们跑远了。”
周珩安脚步未停，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玉佩，沉默片刻才开口，声音冷得像浸了井水：“不必。等入夜后，我亲自去问杨狂，他自会说实话。”
又往前走了数步，周珩安目光扫过院中枯黄的杂草、廊柱上剥落的漆皮——这府邸虽大，却处处透着破败，连青砖地缝里都积着一层薄灰。
周珩安他骤然停下脚步，转头看向吴林，语气带着几分不容置疑：“把你这府邸好好收拾一番，这么大的院子，弄得这般狼狈像什么样子。”
吴林闻言一愣，随即露出满脸苦相，语气也带了几分委屈：“大人，您有所不知啊！我如今无功无名，却住着这么大的宅子，本就惹眼。若是再装修得豪华些，岂不是更招人议论？到时候流言蜚语传出去，反而麻烦。”
周珩安却没理会他的辩解，转身继续往前走，只留下一句话飘在风里：“往后公主免不了要常来这里。她毕竟是金枝玉叶，素来娇贵，你这里脏得连下脚的地方都难找，让她如何待得下去？”
吴林怎么也没想到，竟然是这个原因。
五月末的扬州，午后阳光正盛，澄澈的天光洒在破败的院墙上，倒让这满院的萧索，多了几分刺眼的反差。
吴林愣在原地，好半天才回过神来，望着周珩安远去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
周珩安迈步踏入正厅，目光扫过厅内陈设，便径直走向上首正位，动作自然得仿佛这是他自家府邸，落座时衣袍下摆轻轻一拂，不见半分局促。
吴林紧随其后，熟稔地从一旁博古架上取下周珩安惯用的那只青瓷茶杯，又快步到桌边斟上刚沏好的热茶，双手捧着递了过去。
“大人，这茶是按您往常爱的，水温也晾到了恰好的度数，您尝尝合不合口？”吴林弓着腰，脸上堆着谄媚的笑，连眼角的纹路都透着讨好。
周珩安伸手接过茶杯，指尖触到温热的杯壁，才缓缓揭开杯盖，氤氲的茶香漫开。
他浅啜一口，眉峰微舒，神色比方才缓和了些：“嗯，还算有心，合我心意。”
放下茶杯时，杯底与桌面碰撞出轻响，他话锋一转，语气又沉了几分，“公主对叶霜华这案子上心得很，这几日你务必仔细些，言行举止都要拿捏好，万不能出半分差错。”
吴林忙不迭点头，脸上的笑意更甚，带着几分自得：“大人您放心！这点演技我还是有的，保管让谁都看不出破绽。”
周珩安抬眼看向他，目光骤然变得锐利，像两把冷刀直刺过来，看得吴林心头一凛。
“莫要拿‘演技’当借口，”周珩安他声音里添了几分冷意，“这案子牵扯的人和事远比你想的复杂，万不能出了差池。”
这话像一盆冷水浇在吴林头上，他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忙又躬身行了一礼，语气带着几分慌乱的郑重：“是是是！接下来定当全力以赴，绝不敢有半分懈怠！”
宋霁行事素来利落，刚踏入宫门便直奔，寻来专司痕迹鉴定的苏工匠。事出紧急，她甚至没来得及歇脚，转身便往外走。
“公主，宫外路远，要不要传辆马车？”贴身侍女阿桃快步跟上，望着宋霁匆匆的背影，轻声问道。
宋霁脚步未停，目光落在身旁的苏工匠身上，语速极快：“苏工，你会骑马吗？”
苏工匠虽不知公主为何如此急切，却也不敢耽搁，立刻拱手应道：“回公主，属下早年在边关学过骑术，应付赶路绰绰有余！”
“好。”宋霁颔首，转头对守在宫门口的侍卫扬声吩咐，“备两匹快马，即刻用！”
“是。”
两匹快马踏着尘土奔至那座破败府邸前，马蹄声在空荡的巷口格外清脆。
宋霁利落翻身下马，连缰绳都随手递给迎上来的侍从，便径直快步踏入府中，裙摆随着急促的步伐微微扬起，不见半分女子的娇缓。
府内正厅外，周珩安已闻声驻足，身旁的吴林也连忙收敛起方才的恭顺，脸上瞬间换上平日那副凶神恶煞的神情，眉峰拧起，眼神也添了几分厉色，倒真有几分市井恶绅的模样。
见宋霁走近，吴林率先开口，语气带着几分刻意的怠慢：“公主殿下倒是好脚程，这么快就到了。”
宋霁目光扫过他故作凶狠的模样，嘴角勾起一抹淡然的笑意，语气不疾不徐：“与吴大人打交道，若不快点，岂不是要让您等急了？”
宋霁收敛了笑意，神色重归严肃，目光落在内院方向：“闲话到此，本公主该去看看那处关键的足迹了。”
“公主这边请。”吴林做了个引路的手势，脸上的凶态未减，只是眼底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紧绷。
宋霁率先迈步，苏工紧随其后，两人快步走进那间陈设简陋的屋子。苏工二话不说，当即蹲下身，指尖轻轻拂过地面的尘土，又从随身的布包里取出一卷油纸——正是先前在城外凶案现场拓印的凶手足迹。
他将拓纸覆在地上的足迹旁，反复比对片刻，随即起身拱手回话，语气笃定：“回公主，两处足迹的纹路、深浅与步幅完全一致。”
听到“一致”二字，宋霁紧绷的肩膀骤然放松，她微微颔首，喉间溢出一声轻“好”，只是尾音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颤抖——这桩牵连甚广的案子，终于摸到了关键线索。
她转过身，目光直逼吴林，语气里满是质问：“自我抵达扬州，城内发生的凶案、官仓失窃案，桩桩件件都与你有关联。如今证据摆在眼前，你倒说说，如何能置身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