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记得，那人的嗓音温润如玉，眼神却平静得像一潭深水，瞧不出半点波澜。如今想来，不过是又一句漂亮的虚言。
暮春的风裹挟着最后一丝凉意，穿过花园的亭台楼阁，卷起几片凋零的花瓣
暮色中，宋霁微扬下颌，唇角抿成一条紧绷的线。长睫低垂，在苍白的脸颊投下浅影，将盈眶的泪锁在眸中。广袖下的指尖深深掐进掌心，唯有这样，才能维持住面上那副完美无瑕的平静假象。
窗外，不知何时下起了细雨。雨丝轻敲窗棂，沙沙的，像是谁在低声呜咽。
五月的扬州，晨风裹挟着湿润的花香，从半开的雕花木窗间悄然渗入。
雨下了一夜，现在还在下。
宋霁正伏案翻阅卷宗，指尖在泛黄的纸页上轻轻摩挲，眉头微蹙。窗外，几株石榴花开得正盛，艳红如血，衬得她苍白的脸色愈发凝重。
阿桃匆匆推门而入，裙角沾着晨露和雨水，神色间透着一丝慌乱：“公主，吴林遣人来问……公主的调查进度如何了。”她的声音压得极低，却仍掩不住其中的不安。
宋霁指尖一顿，缓缓抬起眼来。
——吴林？
她原以为这些日子扬州城风波不断，吴林应当无暇顾及她，可如今对方竟明目张胆地催促……不对！
她猛地站起身，案上的茶盏被衣袖带翻，茶水泼洒，浸湿了卷宗一角。阿桃吓了一跳，连忙去扶，却被宋霁一把扣住手腕。
“你刚才说……是谁来问？”宋霁嗓音微哑，眼底闪过一丝锐利的光。
阿桃怔住，小心翼翼道：“是、是吴林啊……”
宋霁松开手，踉跄后退半步，指尖无意识地攥紧了袖口。窗外忽地掠过一阵风，吹得案上纸张簌簌作响，也吹散了她眸中短暂的恍惚。
“他竟然……和叶霜华不是一伙的？”她低声喃喃，嗓音里透着不可置信。
阿桃这才反应过来，倒吸一口冷气：“难道……我们一直想错了？”
宋霁闭了闭眼，脑海中飞快闪过叶霜华那张艳丽却阴鸷的脸——那女人曾在暗处冷笑，说她“等不及了”，说她“还有一个伙伴”……
“我竟忘了这一茬……”宋霁咬牙，指甲深深掐入掌心。
阿桃忧心忡忡：“会不会是他们联手设局？”
宋霁摇头，眸色渐深：“不，若他们真是一伙，叶霜华入狱后，吴林该避嫌才是，怎会主动上门？”她顿了顿，忽地冷笑一声，“除非……他们本就不是同谋，而是各怀鬼胎！”
“更或者说，吴林或者他背后的人高于叶霜华，所以才会毫无忌惮……”
窗外，一只蜻蜓低低掠过池塘，点起一圈涟漪。而屋内，空气却仿佛凝固，只余宋霁急促的呼吸声。
“公主，吴林那边......该如何答复？”阿桃垂手立在案前，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落在宣纸上。
宋霁指尖一顿，她凝视着案上被茶水洇开的卷宗，墨迹在宣纸上晕染成一片模糊的山峦。
“去告诉吴林，”她忽然抬眸，眼底闪过一丝锐利，“就说有些许线索了，是需要再查实。”
阿桃会意，福身退下时裙裾纹丝不动，像一尾游入深潭的锦鲤。
浸湿的卷宗上叶霜华三字已化开成墨蝶。她忽然轻笑出声——原来这扬州城的风雨，从来就不止一场。
吴林与叶霜华既非同谋，那这盘棋局上，执黑子者究竟藏在第几重帘幕之后？
指节轻叩案面。既然暗处有人要唱这出《三岔口》，她不妨先陪着演完这折子戏。
而现在的另一边——周府
“主上，叶霜华……还留吗？”
杨狂的声音像是从齿缝间挤出，低哑而冷硬。他站在周珩安身侧，宽大的手掌按在腰间刀柄上，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烛火映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投下一片阴翳，那双鹰隼般的眼睛死死盯着案前的地面，仿佛那里已躺着叶霜华的尸首。
窗外细雨如丝，打在庭前的青石板上，发出细碎的声响。周珩安修长的手指正翻过一页书卷，闻言动作一顿，纸张发出轻微的脆响。他没有立即回答，只是缓缓将书合上，指尖在封皮上摩挲了一下，像是在权衡某个难以决断的念头。
他的目光越过半开的雕花木窗，望向庭院中的莲池。一朵素白的莲花在雨中微微摇曳，花瓣上凝着水珠，将坠未坠。
“你觉得呢？”
周珩安的声音很轻，几乎要融进雨声里。他仍没有看杨狂，只是微微侧首，露出半边清俊的侧脸，长睫垂下，掩去了眸中情绪。
杨狂的呼吸明显粗重了一瞬，腮边肌肉绷紧。他猛地抬头，眼中凶光毕露：“杀！”
这个字像是一柄出鞘的利刃，狠狠劈开了雨天的寂静。案上的烛火猛地一跳，在周珩安脸上投下晃动的阴影。他眉心几不可察地蹙了蹙，指腹无意识地抚过书脊上凸起的纹路。
这么多年了，过了这么多年了……
他们与叶霜华相识有些年头了，而此刻杨狂吐出这个字时，竟连眉头都不曾皱一下。
“为何？”
周珩安终于转过脸来，烛光在他眸中映出两点冷星。他的声音依旧平静，可握着书卷的手却微微收紧，骨节泛出青白。
杨狂咧开嘴，露出一个近乎狰狞的笑：“死人才能守口如瓶。”他说得理所当然，仿佛在谈论今日的天气。说话时，他的手始终没有离开刀柄，拇指不停地摩挲着刀柄上的纹路，那是他杀人前惯有的小动作。
雨势渐急，莲池泛起涟漪，那朵白莲在风中剧烈摇晃，终于有一瓣不堪重负，零落水中。
“死人才能守口如瓶……”
周珩安低声重复着这句话，忽然轻笑了一声。那笑声极轻，却让杨狂按刀的手微微一顿。
“可活人，才能成为棋子。”
他抬手，指尖轻轻拨弄了一下案前的灯芯，火光“噼啪”一跳，映得他眸色忽明忽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