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口的邻居们见老两口松了口,脸上的紧绷劲儿也松了些,有人嘴里念叨着“这就对了”“早该这样”,三三两两地转身散去,喧闹的院子渐渐安静下来,只剩下老妇人压抑的抽泣声,和汉子们挪动东西时发出的沉闷声响。
就这么着,没挑日子,没看时辰,连带着那三个懵懂的幼子,由几个亲戚护着,抬棺上了山。孩子们一路上没怎么哭,只是攥着拳头,小脸蛋憋得通红,偶尔抬头望一眼被杠子抬着的棺材,眼神里满是茫然。
本以为这事就算了了,可谁也没想到,这才只是个开始。
当天夜里,月色昏沉,院里静得只剩下虫鸣。住在东厢房的刘二婶起夜,刚推开屋门,眼角余光突然瞥见院子里,老王正站在那儿,背对着她,肩膀一抽一抽的,像是在抹眼泪。旁边那只大黄狗耷拉着尾巴,温顺地趴在地上。
刘二婶吓得浑身汗毛倒竖,大气都不敢喘,猛地缩回屋里,“砰”地关紧房门,背靠着门板滑坐在地,心脏“咚咚”狂跳,半天说不出话来。
新年里,别处的鞭炮声从早响到晚,孩子们穿着新棉袄在巷口追打,空气里飘着炸丸子的油香。唯独他们这院,像被一块浸了冰的乌云罩着,连太阳照进来都透着股子冷意,墙根下的积雪化了又冻,结着一层滑溜溜的冰碴。
白日里,院里难得见着人影。偶尔有人开门出来,也是缩着脖子快步走,眼神躲闪,碰着面也只匆匆点个头,话都懒得说。墙头上的枯草被风吹得呜呜响,像是谁在暗处叹气,把那点过年的热气全吹散了。
一到傍晚,天还没黑透,家家户户就“吱呀”一声推上木门,紧接着是门闩落下的“咔哒”声,一家传着一家,没多久,整个院子就被寂静裹住了。窗纸上映不出往日的灯火,只有几户人家亮着盏昏黄的油灯,光淡淡的,像怕惊扰了什么似的。
下葬后的第三天,天还没亮透,李工头家的院门就被慌里慌张的哭喊声撞开了。
他婆娘早起生火,刚走到院里那口大水缸旁,就瞅见骇人的一幕——李工头直挺挺地栽在缸边,脑袋整个浸在水里,后脑勺冲着天,身子却歪在缸外,两条腿蹬在地上,像是临死前挣扎过,又像是被人硬生生按在那儿。
水缸里的水结着层薄冰,冰碴子沾在他的头发上、脸上,冻得他脸色青黑,眼睛瞪得滚圆,像是死不瞑目。
“当家的!当家的你咋了啊!”他婆娘尖叫着扑过去,想把人拉起来,可李工头的身子硬邦邦的,纹丝不动,只有缸里的水被搅得哗啦响,冰碴子撞在缸壁上,声音在清晨的寂静里格外刺耳。
邻居们被哭喊声拽到院里,一个个缩着脖子围在水缸边,脚像钉在地上似的,谁也不敢往前挪半步。
李工头婆娘瘫在地上,哭得嗓子都哑了,指着水缸里的人说不出囫囵话。有人壮着胆子往缸里瞅了瞅,那水才半缺,可李工头的脸偏偏整个埋在水里,姿势僵硬得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