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那个“无形之物”展现了其迷惑性的一面,但巴勒坚信,只要它活动,就一定会留下真实的痕迹。他决定进行一次更深入、更冒险的追踪,目标直指之前设置诱饵的东侧空地周边区域。
这一次,他没有告诉阿古,只和江屿通了气。阿古那张嘴,保密程度堪比漏勺,一个不慎,整个营地都会陷入不必要的恐慌。
晨雾尚未完全散去,林间的露水打湿了巴勒的皮靴。他像一片落叶,悄无声息地融入丛林。部落传承的追踪技巧在此刻被他运用到了极致——他能从一片被踩弯的草叶恢复的速度判断经过的时间,误差不超过半小时;他能从空气中残留的微弱气味分辨出不同动物的踪迹,甚至能嗅出恐惧留下的酸味。此刻,他正沿着那天早上发现的、那些杂乱脚印中唯一真实存在的——那个巨大怪异的主脚印——离开的方向,追索而去。
追踪过程极其艰难。那东西显然极其擅长隐匿,很少在松软地面留下痕迹,更多的是利用树枝、岩石作为移动路径。巴勒不得不像解读密码一样,观察树皮上几乎不可见的微小刮痕、岩石苔藓上细微的脱落痕迹。有几次,他不得不趴在地上,用指尖轻触地面,感受那几乎消失的压痕。汗水顺着他的额角滑落,滴在腐叶上无声无息。时间在专注的观察中流逝,阳光透过层层叠叠的树叶,在林间投下斑驳变幻的光影。
然而,功夫不负有心人。在距离空地约一公里外的一处隐秘溪谷旁,巴勒发现了不同寻常的东西。
溪水潺潺,掩盖了所有的声响。那里有一小片被巧妙压倒的草丛,形成了一个临时的…“窝”?或者只是临时休息点。压倒的痕迹显示,那东西曾在这里盘踞良久,草茎被压弯的方式显示出它是一个相当有分量的生物。在草丛中央,巴勒找到了一小撮…毛发。
那不是已知任何动物的毛发。灰黑色,硬得像钢丝,触手有一种粗糙的油腻感,和他之前发现的那些挂在荆棘上的一样。但这一次,数量更多,仿佛是在这里刻意梳理脱落下来的。
更让他心惊的是,在这个“窝”的旁边,松软的泥地上,清晰地印着几个脚印。不再是模仿其他生物的杂乱脚印,而是纯粹的、那个巨大怪异的主脚印。它们围绕着那个“窝”,仿佛主人在此踱步、思考,脚印的深浅变化透露出一种沉思般的节奏。
而在这些脚印中间,巴勒看到了一个让他后背发凉的“作品”。
那是一个用细小树枝、石块和泥土精心堆砌成的、粗糙但特征明显的模型!模型的轮廓,赫然是泉眼营地的简化版!有代表篱笆的小木棍精确地插成一圈,有代表山洞的几块叠放的石头巧妙地垒出了洞口形状,甚至…还有四个用不同颜色小石子代表的…人形?其中一个略小、旁边放着白色羽毛的“人形”,显然对应着毛球;另一个较为扁平的石头被放在“营地”外围,像极了经常坐在那里磨石矛的石根。每一个“人”都被放在了他们最常活动的位置。那个白色羽毛代表的毛球,更是点睛之笔,充满了恶意的戏谑。
在这个微型“营地模型”的旁边,再次印着那个巨大的主脚印。脚印的一部分甚至故意踩塌了“篱笆”的一角,仿佛那个“无形之物”刚刚完成它的“沙盘推演”,并且…饶有兴致地欣赏着自己的作品,最后用一脚表达了它的态度。
巴勒感到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这不再是简单的狩猎或威慑,这是一种带有明确智力展示的、近乎嘲弄的挑衅。它不仅在观察他们,还在模仿他们、学习他们,甚至用这种方式告诉他们:“我知道你们的家在哪里,我知道你们有几个人,我知道你们有什么,连你们那只爱乱跑的白色小东西,我也了如指掌。” 那个模型不仅仅是对地形的复制,更是对他们生活规律的洞察,是一种无声的宣告:你们的避难所,在我眼中透明如纸。
巴勒强压下心头的震撼,没有停留,迅速而隐蔽地撤离了溪谷。他像一道影子般穿梭在林间,每一步都确保不留下新的痕迹,仿佛生怕自己的行动也被某个看不见的眼睛记录下去。
带回的消息让整个营地陷入了死寂。篝火噼啪作响,却驱不散众人心头的寒意。
阿古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俏皮话,却发现喉咙发干,一个字也吐不出来。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脖子,仿佛那无形之物冰冷的目光正落在上面。他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他们面对的,是一个拥有远超普通野兽的智慧、并且将他们视为“有趣观察对象”甚至“玩具”的可怕存在。那种被彻底看穿、沦为他人棋盘上棋子的感觉,比直面利爪尖牙更让人窒息。
石根的警告、“眼睛”符号的含义,在此刻变得无比清晰而沉重。
“看里面”,也许不仅仅是指精神影响,更是指…它已经看到了他们的内部结构,他们的生活规律,他们每个人的特点,甚至看透了他们赖以生存的营地布局。他们不再是在黑暗中与未知搏斗,而是站在了明处,被一个隐藏在暗处的、充满恶意的智慧,仔仔细细地研究剖析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