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半夜,江屿几乎是在高度紧张和机械劳作中度过的。肾上腺素退去后,疲惫如同潮水般涌来,但修复防御工事的紧迫感压倒了一切。他不敢有丝毫懈怠,谁知道那头受伤的野兽会不会舔舐完伤口,带着更强烈的报复心卷土重来?或者,其他嗅到血腥气的掠食者(比如那只一直维持着微妙平衡的大猫)会不会趁火打劫?
他先是仔细检查了被破坏的篱笆缺口。情况比预想的还要糟糕一些,不仅仅是竹子断裂,连接篱笆的几根主要承重柱都出现了裂痕,对方的力量实在大得惊人。他必须进行结构性修复,而不是简单的填补。
“这工程量……堪比灾后重建啊。”江屿苦中作乐地自嘲了一句,手下却毫不停歇。他砍来更粗壮的竹子作为新的立柱,深深地打入地面,与原有的结构交叉捆绑,形成更稳固的三角支撑。然后用大量新砍的竹片,密密麻麻地编织填补那个巨大的缺口,几乎将其变成了一堵新的竹墙,厚度是之前的两倍有余。
汗水混合着夜晚的凉意,浸透了他的衣衫。手掌上原本快要愈合的水泡再次磨破,火辣辣地疼。但他仿佛感觉不到,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手中的石斧、竹子和藤蔓上,每一次挥砍,每一次捆绑,都像是在加固自己生命的壁垒。
毛球在洞穴里躲了很久,直到外面持续不断的劳作声渐渐变得规律,似乎危险真的过去了,它才敢小心翼翼地探出头。看到江屿忙碌的身影和地上残留的血迹,它依旧很害怕,但还是亦步亦趋地跟在江屿脚边,仿佛这样能获得一些安全感,偶尔发出细微的、带着担忧的呜咽声。
“没事了,毛球,咱们把家修得更结实点,让那大家伙下次再来碰一鼻子灰!”江屿一边用力拉紧藤蔓,一边用尽量轻松的语气对毛球说,既是在安慰它,也是在给自己打气。
修复工作一直持续到天边泛起鱼肚白。当最后一道加固的横梁被牢牢绑死,一座看起来比之前更加厚重、甚至显得有些笨拙丑陋的新篱笆墙终于矗立起来。江屿退后几步,看着自己的劳动成果,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虽然一夜未眠,身体疲惫不堪,但心理上总算找回了一点安全感。
他并没有立刻休息。危机暂时解除,但留下的谜团和隐患却更多了。他走到那支被遗落在地上的粗糙木矛前,再次将其捡起,仔细端详。
矛身就是普通的硬木,随处可见。矛头部分被削尖后用火烤过,碳化的痕迹很明显,工艺非常原始,甚至比不上他早期制作的箭杆精细。上面没有任何标识或特殊的纹路。唯一能提供信息的,是矛头上沾染的、已经变成暗褐色的血迹,以及矛杆上留下的、几个模糊的、似乎是使用者长期握持留下的手印痕迹。
“就凭这玩意儿,敢对那么大的家伙下手……胆子是真肥啊。”江屿喃喃道。他自问,如果当时是自己面对那头巨兽,在没有弓箭的情况下,恐怕也不敢轻易投出这样一支简陋的长矛。那需要极大的勇气和对时机的精准把握。
“邻居”的形象,在他心中变得有些矛盾起来。一方面,他们生存方式粗糙(随意丢弃内脏、暴力撬贝壳),工具原始;另一方面,他们又有审美情趣(赠送工艺品),并且在关键时刻展现出惊人的胆魄和协同作战能力(至少是两人行动)。
他们出手相助,动机究竟是什么?
江屿坐在洞穴口,就着渐渐明亮的天光,一边啃着冰冷的肉干当早餐,一边梳理着思绪。
可能性一:纯粹的利他主义,“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在资源有限的孤岛上,这种可能性有多高?江屿持保留态度。生存是第一法则,为了一个陌生的、潜在的竞争者去冒险,不符合逻辑。
可能性二:维护生态平衡?他们意识到那头巨兽是一个巨大的威胁,不仅对江屿,对他们自己也构成危险,所以趁机出手削弱它?这听起来更合理一些。毕竟那巨兽的领地似乎覆盖了岛屿的很大范围。
可能性三:示好与投资。他们通过光信号和礼物释放了善意,这次出手相助,是为了进一步巩固这种“友好”关系,为未来的某种合作或交易铺路?比如,看中了他的工具、技术,或者只是想维持一个相对稳定的周边环境?
可能性四:……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他们只是想等自己和巨兽两败俱伤时,再来捡便宜?这个念头让江屿背后升起一股寒意。但仔细回想,他们是在巨兽即将冲破篱笆、自己最危险的时刻出手的,如果是为了捡便宜,应该等巨兽冲进来与自己搏斗之后再介入更合理。
想来想去,可能性二和三似乎概率最高。但无论是哪种,都意味着“邻居”并非被动存在的背景板,他们有自己的盘算和行动力,并且已经开始主动介入他的生存博弈。
“看来,这‘邻里关系’,想装看不见都不行了。”江屿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他原本打算维持一种“保持距离,互相观察”的冷和平状态,但昨晚那一矛,彻底打破了这种脆弱的平衡。
他必须重新评估与“邻居”的相处策略。是尝试更积极的接触?还是加强戒备,将他们也视为潜在的威胁?
目前来看,对方至少释放了足够的善意(礼物+援助),直接将其划为敌人似乎过于草率。但完全信任更是愚蠢。或许……可以维持一种“有限的、有条件的合作”关系?尤其是在应对共同威胁(比如那头巨兽)方面。
另一个迫在眉睫的问题是:那头受伤的巨兽。它伤得有多重?它会死吗?如果没死,它会不会报复?它的存在,依然是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江屿决定,今天的主要任务就是追踪血迹,尽可能获取关于这头巨兽状态的信息。这很危险,但必要的风险必须承担。
他仔细检查了弓箭,将燧石刀磨得更锋利,带上足够的箭矢和一天的口粮。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将那支粗糙的木矛也带上了——或许能派上用场,也算是一种无声的回应。
“毛球,今天你就老实待在洞里,锁好门,除了我,谁叫也别开,明白吗?”江屿严肃地叮嘱毛球。他不敢带它去冒险,丛林追踪太危险了。
毛球似乎听懂了他的严肃,乖巧地“吱”了一声,蹲在洞口目送他离开。
江屿深吸一口气,推开加固后的沉重木栅栏,踏入了晨光熹微、却危机四伏的丛林。他的目光首先落在地上那滩已经发黑的血迹和断断续续延伸向丛林深处的血点上。
一场充满未知的追踪,开始了。而在他身后,那支来自“邻居”的木矛,像一颗充满猜忌与机遇的种子,已经悄然埋下,只待合适的土壤,便会生根发芽,彻底改变这座孤岛上的力量格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