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心态沉静,语言孤寂也被那笨拙的“毛球语”稍稍缓解后,江屿的注意力,如同被细心梳理过的光线,开始更清晰地照向自身。他不再仅仅关注外部的资源和威胁,也开始审视自己这具在六十多天孤岛生活中被反复锤炼的躯体。他惊讶地发现,除了那些看得见的工具和储备,他的身体本身,也正在成为一笔日益丰厚的“无形”财富。
这种发现,始于一些不经意的瞬间。
比如,当他行走在崎岖的丛林小径上时,他的脚掌仿佛自己长出了眼睛。无需刻意低头,就能精准地避开尖锐的石块、盘绕的树根,甚至能感知到哪片看似坚实的落叶下可能是松软的陷阱。他的身体记住了每一种地形的反馈,步伐变得轻捷而稳定,如同林间天生的居民。
又比如,当他挥舞石斧砍伐木材时,手臂、腰腹、腿部的肌肉会自然而然地协调发力,形成一种高效而省力的节奏。不再是初期那种蛮干式的猛劈猛砍,而是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对木材纹理和受力点的精准判断。每一次挥动,都凝聚着过去数十天无数次失败和成功所积累的经验,仿佛石斧已成为他手臂的延伸。
他的感官也变得前所未有的敏锐。眼睛能轻易分辨出远处树叶不自然的晃动是源于风还是动物;耳朵能捕捉到潮汐声中夹杂的、鱼类跃出水面的轻微“噗通”声,或者丛林深处某种未知生物踩断枯枝的细微脆响;鼻子能区分不同季节、不同天气下,空气中海腥、泥土、植物腐烂以及潜在危险气息的微妙变化。
甚至是对时间的感知,也内化成了身体的一部分。无需刻意去看日头或者沙漏,他就能大致判断出一天中的时辰,潮水涨落的时间,以及距离下一次可能降雨还有多久。这种“生物钟”的精确,是长期规律生活和细致观察的结果。
这些能力的提升,并非一蹴而就,而是在日复一日的生存实践中,如同水滴石穿般,悄然刻入他的肌肉、神经和潜意识之中。它们不像一把锋利的燧石刀或一罐满满的熏肉那样具体可见,却构成了他在这座岛上安身立命的最深层基础。
江屿开始有意识地去“复习”和“深化”这些身体记忆。他不再仅仅为了获取食物而去钓鱼,有时会纯粹为了练习投掷鱼叉的准头和手感;他会在安全的区域内,进行不同地形的快速穿行训练,保持身体的敏捷和反应速度;他还会刻意在夜晚不点火把,仅凭月光和感觉在营地周围活动,锻炼夜视能力和空间方位感。
这些自我训练,在毛球看来,大概又是这个两脚兽各种无法理解的“发疯”行为之一。但它似乎已经习惯了,最多只是歪着头看一会儿,然后继续自己的玩耍或睡觉大业。
“毛球,你不懂,”江屿在一次练习投掷后,擦着汗对毛球说,“这些可都是保命的硬功夫,比多存几条鱼干实在多了。”
除了体能和感官,他的知识体系也在身体力行中不断内化。如何辨别可食用植物,如何设置有效的陷阱,如何根据云层判断天气,如何利用星辰导航……这些原本存在于书本或训练中的知识,如今都变成了他身体本能的一部分,能够在需要时几乎不假思索地运用出来。
他甚至觉得,自己对于危险有一种了近乎野兽般的直觉。某些时候,他会毫无缘由地感到一阵心悸,或者某个方向传来一丝难以言喻的“不对劲”,而事后往往证明,那里确实存在着潜在威胁,比如那条隐匿在草丛中的毒蛇,或者那只在远处窥伺的、他尚未看清的掠食者。
这种“无形”的财富,无法量化,无法储存,却随着每一天的流逝而不断增值。它让江屿在面对未知时,多了一份沉稳的底气。他知道,即使失去所有外在的工具,只要这具身体和其中的记忆还在,他就依然拥有在这片土地上挣扎求存的资本。
他拿出飞机蒙皮,刻下第六十三道痕迹。这一次,他画了一个抽象的人形轮廓,轮廓内部填充着代表感官的波浪线(听觉)、星星(视觉)、鼻子(嗅觉)和闪电(直觉),轮廓外面,则画着代表地形、天气和星辰的符号。
第六十三天,审视自身,发现身体在长期生存实践中积累的“无形”财富——敏锐的感官、协调的体能、内化的知识、精准的生物钟以及对危险的直觉。这些能力深刻融入本能,构成超越物质储备的、最可靠的生存资本。
他满意地收起金属片,活动了一下因为练习而有些酸胀的肩臂。外在的物资可以积累,也可以失去,但刻入身体的本领和记忆,才是真正属于自己、谁也夺不走的宝藏。这笔“无形”的财富,正是他在这座孤岛上,从被动适应走向主动经营的、最坚实的底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