漂流瓶离手的那一刻,仿佛按下了江屿内心某个隐秘的开关。一种新的韵律,开始悄然渗透进他原本已经趋于稳定、甚至带着点“田园牧歌”气息的日常生活。这韵律的核心,便是“等待”。
这种等待,并非焦躁不安、翘首以盼的被动煎熬,而是一种更深沉、更内化,甚至带点哲学意味的状态。它像一层透明的薄纱,笼罩在他所有的日常活动之上,为这些熟悉的行为,赋予了新的色彩和变奏。
清晨,他依旧会爬上“守望山”的了望塔。但目的不再仅仅是观察丛林动向和天气变化。他的目光,会不由自主地、更长时间地停留在那片吞噬了他希望也承载着他未来的海平面上。每一次海鸟的飞过,每一次远处云影的变幻,甚至每一次阳光在不同角度下造成的海面反光,都会让他的心弦微微拨动一下,随即又归于平静。他知道希望渺茫,但目光就是无法控制地被那片蔚蓝所吸引。
检查防御工事和陷阱时,他的心态也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以前,这是为了确保自身绝对安全的必要措施。现在,除了安全,他偶尔会冒出一个念头:如果……如果真的有人来了,这些防御会不会造成误会?他是否需要预留出更明显的、表示善意的通道或标志?这个念头一闪而过,并未影响他加固篱笆和重置警报器的动作,但确实在他的思维中,埋下了一颗考虑“外部观察者”的种子。
在田间劳作时,他看着那些茁壮成长的“毛球薯”和新播下的种子,会想:也许等不到下一次收获,我就已经离开了?这个想法并不让他悲伤,反而带来一种奇异的抽离感。他依然精心照料着它们,除草、施肥、浇水,但动作间,似乎多了一份“尽人事,听天命”的洒脱。收获,不再仅仅是生存的必需,也成了他存在于此的、一种时间维度上的证明。
与毛球的互动,也掺杂了更复杂的情感。他更加珍惜与这个小家伙相处的时光,投喂时会更耐心,抚摸时会更加轻柔。有时,他会看着毛球无忧无虑追逐蝴蝶的样子,心中会泛起一丝难以言喻的酸楚。如果离开成为现实,这个陪伴他度过最艰难时光的小生命,将是他最难割舍的牵挂。这种预支的离别愁绪,让他对当下的陪伴,倍感珍贵。
他甚至开始重新审视他的那些“作品”——带有花纹的陶罐、编织精美的背篓、刻着图案的骨器。它们不仅仅是工具和装饰,更像是一种留给这座岛屿的“遗产”。如果他不在了,这些带着他个人印记的物件,会在这洞穴里静静存在多久?会被风雨侵蚀,还是被后来的动物或……人发现?这种想法,让他对自己的创造,有了一种超越当下的、近乎历史感的认知。
当然,等待的基调,大部分时间依旧是平静甚至枯燥的。日子一天天过去,海平面那边,除了日升月落、云卷云舒,再无任何异常。了望塔上的眺望,渐渐从最初的满怀期待,变成了一种习惯性的、几乎融入本能的行为。就像呼吸,不需要刻意记起,但永远不会停止。
他并没有因此而变得消沉或懒散。相反,他将这种等待的状态,转化为了深化内在修炼的动力。他花了更多时间练习弓箭,追求的不是猎杀,而是那种心无旁骛、人与弓合一的专注境界。他更细致地打磨他的燧石刀,研究不同角度和力度下剥离石片的规律,仿佛在探索着微观世界的奥秘。他甚至开始尝试用木炭和赭石,在较大的树皮或平整的石板上,进行更复杂的“绘画创作”,题材包括星空、海浪、毛球的各种憨态,甚至是那只大猫优雅而危险的身影。
这些活动,让他在等待中保持了精神的活跃和手的灵巧。等待,没有让他停滞,反而促使他向更精微的技艺和更深邃的内心世界探索。
毛球似乎也适应了江屿这种新的、带着点若有所思的节奏。它依旧会缠着他玩耍,会偷吃晒着的鱼干,但当他长时间静坐或者凝视远方时,它会变得格外安静,只是趴在他身边,用那双黑亮的眼睛,默默地陪伴着。
又是一个黄昏,江屿坐在洞口,就着最后的天光,正在用燧石刀在一块骨片上雕刻一幅复杂的星图。毛球趴在他脚边,打着盹。
海风送来远处海浪规律的声音。一切都显得那么宁静,那么……日常。
但江屿知道,这日常之下,涌动着等待的暗流。他不再焦虑于结果,而是开始学习与这种不确定性和平共处。等待,成了他生活的一部分,如同呼吸,如同心跳,成了这首孤岛生存交响曲中,一个低沉而持续的背景音部。
他拿出飞机蒙皮,刻下第七十二道痕迹。在旁边,他画了一个小人坐在高处眺望大海,小人的头顶上漂浮着一个代表思绪的云团,云团里是海平面和一个问号,但小人的手中,依旧在做着日常的活计(比如雕刻)。
第七十二天,漂流瓶投放后,生活进入“等待”韵律。日常活动依旧,但心态注入新的变奏:了望时多了一份对海平线的期盼,劳作时带有一丝“尽人事”的抽离,与毛球互动更显珍惜。等待未导致焦虑停滞,反而转化为深化内在修炼(技艺、绘画、沉思)的动力,学会与不确定性共存。
他收起刻刀和骨片,看着最后一抹晚霞消失在天际。等待,或许漫长,或许终将落空。但在此刻,在这份主动选择的等待中,他依然充实,依然在创造,依然与这片土地和身边的伙伴,紧密地连接在一起。这就足够了。至于未来,就交给时间和那片浩瀚的海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