厦岭妈宫的铜铃刚撞过巳时,木工房的朱砂墨还凝着晨露,我盯着案台上的隐身符咒底稿,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胸口的关公瓷像。父亲昨晚给桃木剑开锋时说的话总在耳边打转:“邪祟如草,除了根还得清蔓,食堂的鼠精虽除,周边的妖气未必散净。” 黄布包里的破邪符硌着掌心,那是父亲特意给我备的,符角还留着他画符时的指温。
“在发什么呆?” 陈阳背着光谱仪闯进来,镜片上沾着梧桐絮,“刚路过城南中学,仪器测到西侧巷口有微弱妖气,像是什么东西在暗处藏着。” 他把仪器放在桌上,屏幕跳出细碎的灰紫色波纹,“浓度不高,但带着‘侵体’特质,怕是冲着学生来的。” 小明捧着紫檀佛珠跟进门,佛珠颗颗发烫:“今早诵经时佛珠颤了三下,定有邪术在侵扰生门。”
父亲正给新刻的镇煞符拓印纹样,闻言抬眼看向我:“隐身咒你练了半月,刚好去试试手。” 他从抽屉里抽出张黄裱纸,上面画着繁复的 “隐光纹”,“这是改良的隐身符,能遮蔽阳气却不挡气脉,记得按‘三清步’走,别踩破巷里的神龛。” 我赶紧把符纸折成三角塞进袖口,又摸出桃木片 —— 上次问米剩下的,被父亲浸过朱砂水,据说能破低阶邪术。
城南中学的围墙爬满三角梅,粉紫色的花瓣落在青石板上。西侧巷口比想象中僻静,骑楼的阴影里摆着个废弃的竹筐,墙角的神龛供着土地公瓷像,香灰积得厚厚的。陈阳帮我校准仪器:“光谱仪设了追踪模式,妖气一动就会闪红光。” 小明往我口袋里塞了把糯米:“遇到邪祟先撒米,能定住它的身形。” 巷口的朥饼摊飘来甜香,王师傅探出头喊:“小生,要趁热吃吗?刚出炉的绿豆沙馅!” 我挥挥手,心里却像揣了只兔子 —— 这是我第一次独自用隐身咒。
躲进骑楼阴影里,我按照父亲教的法子准备画符。先叩齿三通,含了口韩江水湃过的净水,对着东方巽位默念起请神咒:“天地玄宗,万炁本根,广修亿劫,证吾神通……” 这是《清静经》里的开篇,父亲说画隐身符先得清自身浊气。指尖蘸着朱砂,在黄裱纸上画 “隐光符”:符头是 “敕令” 二字,符身绕着三道 “隐光纹”,符尾坠着个小小的 “遁” 字。画到第三道纹时,指尖突然发烫,符纸竟泛起淡淡的银光。
“口诀要连贯,别漏了‘藏形匿影’那句。” 父亲的话突然浮现在脑海。我深吸一口气,举起符纸念起隐身咒:“隐光符,藏身形,阴阳隔,鬼神惊;气如雾,形如影,邪祟不察,正道通明 —— 急急如律令!” 话音刚落,符纸化作银粉沾在我衣襟上,浑身突然轻得像团棉絮,路过的阿婆提着菜篮从我身边走过,竟真的没多看一眼。
巷子里静悄悄的,只有三角梅花瓣落地的轻响。光谱仪别在腰间,屏幕的绿光微弱地跳动着。我踩着父亲教的 “三清步”—— 左脚踩 “生” 位,右脚踏 “安” 位,步幅刚好避开地面的阴沟 —— 往巷子深处走。墙根的排水管滴着水,在地上积成小小的水洼,水里映出我的影子竟模糊不清,只有关公瓷像的影子清晰可见,泛着淡淡的红光。
走到中段,光谱仪突然闪起红光,屏幕上的灰紫色波纹变得密集。我赶紧躲到堆放的旧木板后,探出头张望 —— 巷尾的老榕树下,蹲着个黑影,身披黑色斗篷,正对着学校的方向念念有词。他面前摆着个陶碗,碗里插着三根褪色的香,香灰落成奇怪的漩涡状,碗沿还沾着些灰褐色的粉末,像是坟头的泥土。
“…… 虫噬肺,疫侵肌,稚子呻吟,金银自来……” 黑影的咒语断断续续飘过来,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我心里一紧,这是民间邪术里的 “侵体咒”,专门引疫病侵扰孩童,之前父亲在旧书里见过记载,说施咒者多是为了骗得家长的 “解厄钱”。小明的佛珠在我口袋里发烫,想必是感应到了邪祟。
我悄悄绕到黑影身后,借着榕树的阴影靠近。他斗篷下露出半截手臂,皮肤黝黑粗糙,指甲缝里嵌着泥垢,身边还放着个布包,隐约能看见里面露出来的黄纸 —— 竟是坟头纸剪的人形,上面用朱砂写着 “城南学童” 字样。这是客家驱病符里记载的邪术变体,用坟头纸引阴煞,再以毒虫粉催化,能让孩子突发寒热。
不能再等了。我摸出破邪符,指尖沾了点糯米,按照父亲教的 “甩符诀”—— 手腕翻转,食指中指夹住符角,顺势往前一送。破邪符带着风声飞出去,刚好贴在黑影的斗篷上。“轰” 的一声轻响,符纸炸开红光,黑影惨叫一声,斗篷被震得飞起来,露出里面的真面目:是个五十多岁的汉子,满脸皱纹,眼角还沾着泪痕,腰间挂着个褪色的布袋,里面掉出几枚硬币和一张催债单。
“你是谁?!” 汉子惊恐地后退,手忙脚乱地去摸布包,“我只是…… 只是想赚点钱给娃治病……” 他的声音里满是绝望,光谱仪上的灰紫色波纹突然弱了下去,竟带着几分悲戚。我摘下隐身符 —— 银粉渐渐消散,露出身形 —— 举起桃木片指着他:“用邪术害学生,就算赚了钱也会遭天谴!” 汉子的肩膀垮下来,蹲在地上捂着脸哭:“娃得了白血病,医院催着交钱,我走投无路才找了个老术士学这法子……”
这时,巷口传来脚步声,陈阳和小明赶了过来,身后还跟着巡逻的李警官。“光谱仪监测到邪术波动骤增,就知道你动手了。” 陈阳推了推眼镜,仪器屏幕上的波纹已经趋于平缓。小明捡起地上的坟头纸人,眉头皱了皱:“这邪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再练下去他自己也会染病。” 李警官翻看了催债单和汉子的身份证,叹了口气:“先跟我回所里,孩子的事我们帮你想想办法,可不能走歪路。” 汉子被带走时,还回头看了眼学校的方向,眼神里满是愧疚。
太阳渐渐西斜,巷子里的阴影长了起来。我掏出父亲给的镇煞符,一共八张,按 “八卦位” 贴在巷子四周:乾位贴巷口的土地公神龛旁,坤位贴老榕树干上,坎位贴排水管接口 —— 父亲说这些都是阴煞易聚的地方。贴到离位时,我发现墙缝里藏着个小陶罐,里面装着蜈蚣、蝎子的干尸,还有几根学生的头发,想必是汉子用来施咒的媒介。我把陶罐摔碎,撒上糯米和朱砂,看着黑气从碎片里冒出来,渐渐消散在阳光里。
小明帮我点燃三炷柏香,插在土地公神龛前:“念平安咒时要心诚,让阳气护住整条巷子。” 我闭上眼睛,双手合十,念起父亲教的平安咒,声音随着晚风飘向学校:“邪祟尽除,校园安宁,学生平安,学业进步;土地护佑,神明庇荫,烟火长存,正气充盈……” 每念一句,贴在墙上的镇煞符就泛起红光,和神龛里的烛光映在一起,暖融融的。
陈阳的光谱仪屏幕上,灰紫色波纹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温柔的绿色气脉,从巷子一直延伸到学校的教学楼,像条守护的丝带。“妖气散干净了,” 他笑着说,“而且这气脉带着你的善意,比仪器测过的任何一次都暖。” 巷口的朥饼摊又飘来甜香,王师傅端着块热乎乎的朥饼走过来:“刚才听说你抓了个坏术士,真厉害!这块饼给你庆功!” 饼皮酥脆,绿豆沙馅甜而不腻,是我从小爱吃的味道。
回到木工房时,父亲正在给桃木书签刻 “平安” 二字。听了经过,他放下刻刀,摸了摸我的头:“隐身咒的关键在‘藏心’,你没被他的借口乱了心神,做得好。” 他指着案台上的镇煞符底稿:“邪术虽凶,却敌不过‘正心’,就像客家的驱病符,看似是驱鬼,实则是安人的心。” 母亲端来刚煮的绿豆爽,往我碗里加了勺冰糖:“李警官刚才打电话来,说已经联系了慈善机构帮那汉子的娃筹款,真是积德了。”
几天后的清晨,我路过城南中学,看见巷子里的镇煞符还泛着淡淡的红光。学生们背着书包三三两两地走过,扎马尾的女生正和同学分享朥饼,阿浩背着运动包往操场跑,嘴里还哼着歌。张老师站在校门口迎接学生,看见我笑着挥手:“现在家长们都放心了,说晚上接孩子时,总觉得巷子里暖暖的。” 陈阳背着仪器从巷口走来,屏幕上的绿色气脉平稳而明亮:“气脉稳定得很,比市里的公园还干净。”
晚上我坐在案台前写笔记,月光透过窗棂照在隐身符的底稿上。父亲的话在耳边回响:“法术不是用来炫耀的,是用来守护的,守护那些你在意的人,守护这人间的烟火气。” 我掏出笔,在笔记本上写下:“隐身藏形,破邪显正,初心不改,安宁长存。” 旁边画着我在巷子里贴镇煞符的背影,关公瓷像的红光映在符纸上,和夕阳的余晖缠在一起,暖得像母亲煮的绿豆爽。
胸口的关公瓷像贴着皮肤,暖暖的。我突然明白,真正的隐身咒从来不是为了隐藏自己,而是为了更清楚地看见邪祟;真正的成长也不是学会了多少法术,而是敢于独自扛起守护的责任。就像这潮州的晚风,看似轻柔,却能吹散所有阴霾,留下满巷的甜香和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