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千里奔袭，风卷戈壁
建文八年，二月末。西域的严冬尚未完全退去，噶顺戈壁的寒风依然如刀。蓝玉亲率的五百奇袭精锐，却已如同离弦之箭，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哈密外围的大营，一头扎进了茫茫戈壁与连绵山地的阴影之中。
每人三马，驮载着二十日的干粮、浓缩肉脯、大量火药铅弹，以及最重要的——那五百支刚刚装备、还散发着油脂味的“万历式”燧发线膛铳。为了伪装，他们外罩杂色皮袄，内衬锁子软甲，马背上驮着成捆的毛皮、茶砖和少量西域风格的金银器皿，看起来像是一支规模颇大、武装较强的远行商队。向导哈桑被两名精锐骑兵“保护”在队伍中间，他的每一句指引，都关乎这次冒险的成败。
路线是精心选择的。他们避开官道和主要绿洲，沿着古老而荒僻的商路支线，穿行在阿尔金山北麓的丘陵与戈壁交错地带。白天依靠太阳和哈桑模糊的记忆辨认方向，夜晚则凭借星斗和一份粗糙得可怜的地图（部分来自哈桑描绘，部分来自锦衣卫此前收集的零星情报）判断位置。寒风凛冽，沙尘时起，缺水是最大的威胁。每遇泉眼或季节性溪流，便是全体补充饮水、饮马的宝贵时刻。
沿途并非毫无人烟。他们遇到了几支小规模的游牧部落帐篷群和零散的行商。蓝玉严令部下，非必要不得接触，尽量绕行。若避无可避，则由队中数名精通蒙古语、畏兀儿语的士兵出面交涉，出示伪造的“商引”（通行文书），声称是受某位“甘州大贾”雇佣，前往伊犁收购良马和珍贵药材。大多数部落民对这样一支武器精良、行色匆匆的队伍怀有戒心，但也不愿轻易招惹，往往在收下一些茶叶或小件银器后便放行。
然而，危机仍在第三天傍晚降临。一支约百人的马贼队伍（或是某个贫穷部落的武装牧民）盯上了他们，在一条狭窄的谷地试图拦路抢劫。对方呼喝着听不懂的语言，挥舞着弯刀弓箭，显然将蓝玉的队伍当成了肥羊。
“不要用火铳！弓弩解决，速战速决！”蓝玉低吼命令。他不想过早暴露己方最犀利的武器，更不想枪声引来不必要的注意。
五十名装备了最强力步弓和弩机的骑兵迅速前出，在不到百步的距离上，一轮精准的齐射，瞬间放倒了冲在最前面的二十余名马贼。强劲的箭矢甚至能穿透简陋的皮盾。马贼头领显然没料到“商队护卫”有如此恐怖的远程火力，惊愕之下，队伍陷入混乱。
蓝玉抓住时机，亲自率领两百骑，拔出雪亮的马刀，如同铁锥般直插敌阵中心！刀光闪处，人头滚落，惨叫连连。这些百战边军老卒的悍勇与配合，远非乌合之众的马贼可比。不到一刻钟，马贼丢下三十多具尸体和更多伤者，狼狈逃窜。
“清理战场，补刀，收缴可用箭矢刀剑，尸体拖到远处掩埋。一刻钟后出发！”蓝玉冷着脸下令，甚至没多看那些伤者一眼。在敌境深处，仁慈就是自杀。队伍沉默而高效地执行命令，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哈桑脸色苍白，缩在马背上瑟瑟发抖，对明军的凶悍有了更深的认识。
经此一役，队伍行进更加谨慎，夜间宿营也选择极其隐蔽的洼地或背风石崖，并布置双倍明暗哨。损失轻微，仅数人轻伤，战马损失几匹（从备用马中补充）。更重要的是，他们获得了少量补给（从马贼尸体上搜刮的肉干和劣酒）和几匹无主马匹。
随着不断西行，地貌逐渐变化。戈壁减少，山地增多，偶尔可见远处雪山皑皑的峰顶。根据哈桑指认和星象判断，他们已进入亦力把里控制区域的东部边缘。气氛愈发紧张，队伍中弥漫着一种无声的压抑。所有人都知道，真正的目标越来越近，而危险，也呈几何级数增长。
二、 鹰窥蛇穴，暗战王庭
就在蓝玉的奇袭小队在荒原中艰难跋涉的同时，另一条战线上的暗战，也在亦力把里王庭（位于伊犁河谷）悄然展开。
锦衣卫通过重金收买和威逼利诱，已在王庭初步编织起一张脆弱却有效的情报网。网眼包括王宫的低级官吏、某位权重王爷的贪财管家、市场上消息灵通的毛皮贩子，甚至是一位常为贵族女眷看病的回回医生。
从这些零碎信息中，一幅关于“西边商会”在亦力把里活动的拼图逐渐清晰：
商会确实在王庭有相当的影响力。他们通过进献珍稀的西洋钟表、精美的玻璃器皿、高效的伤药以及“恰到好处”的黄金，与数位掌握实权的王爷和部落首领建立了“友谊”。商会的负责人，一个被称为“巴依老爷”（财主老爷）的粟特人（一说为波斯与畏兀儿混血），在王庭拥有豪华宅邸，经常出入贵族宴会，与掌管贸易和外交的“兀鲁思别乞”（官职名）过从甚密。
更重要的是，有迹象表明，商会与亦力把里当今汗王的一位年轻且野心勃勃的弟弟，黑得尔王子，关系非同寻常。黑得尔王子对火器、机械和“西学”表现出浓厚兴趣，据说他的王府内就藏有商会赠送的“神杖”和“千里镜”，甚至秘密招募了一些懂得泰西语言和技艺的学者、匠人。有流言称，黑得尔王子不满其兄长的保守政策，渴望引进西方“强兵利器”，增强自身实力，甚至怀有更进一步的野心。
锦衣卫指挥同知（蒋瓛的副手之一）亲自坐镇距离王庭百里外的一个秘密据点，综合各方情报后，向南京发出了加密急报，并提出建议：可利用亦力把里汗廷内部矛盾，尤其是黑得尔王子的野心与对西方技术的渴求，进行分化瓦解。或可秘密接触黑得尔王子，暗示大明愿在“某些方面”提供比“商会”更可靠、更“正统”（指不涉及诡异信仰和隐秘条件）的支持，换取其对“商会”的疏远乃至打击。
这一建议与蓝玉的军事行动，形成了奇妙的呼应。若蓝玉能成功捣毁“恶魔之喉”这个商会的核心巢穴，斩断其技术输出和武器供应，那么依赖商会技术的黑得尔王子将陷入困境。此时大明再抛出橄榄枝，效果可能最佳。
暗流在王庭的宫墙阴影下涌动。锦衣卫的密探如同幽灵，小心翼翼地避开商会可能存在的耳目，传递着消息，播撒着猜疑的种子。一场关于忠诚、野心与未来选择的心理战，已然在伊犁河谷的王公贵族间无声上演。
三、 血战恶魔喉，火焚敌魔窟
十余日的艰苦跋涉后，蓝玉的队伍终于抵达了哈桑描述的“恶魔之喉”外围区域。这里已是伊犁河支流额敏河的上游，山势陡然险峻，植被稍显丰茂，但气氛却透着一种诡异的死寂。
在距离疑似入口还有三十里的一个隐蔽山谷，蓝玉下令全军休整一日。派出最精干的斥候，由哈桑远远指认方向后，前往侦察。
斥候带回的消息令人既振奋又凝重：确有一条极其隐蔽的峡谷入口，两侧崖壁高耸如门，仅容两马并行，形似恶魔张开的大口，想必“恶魔之喉”由此得名。入口处有天然与人工结合的伪装，若非哈桑指点和斥候经验丰富，极难发现。谷口内外均未发现明显哨卡，但崖顶可能有隐蔽的了望点。
“敌巢必在谷内深处。”蓝玉判断，“入口狭窄，易守难攻，强攻伤亡必大。须智取，或另觅他径。”
他再次审讯哈桑。哈桑在生死压力下，绞尽脑汁回忆，终于想起曾听商会护卫醉酒后吹嘘，说山谷深处另有“后门”，是一条极为险峻的瀑布旁的小路，只有最熟悉地形的猎人和采药人才知道，商会偶尔也用来紧急撤离或运送特别敏感的货物。但具体位置，哈桑也不清楚。
蓝玉当机立断，兵分两路。一路两百人，由一名沉稳的千户带领，携带大部分战马和辎重，在谷口远处制造动静，佯装大队人马搜索，吸引可能存在的守军注意力。另一路三百最精锐的士卒（包括所有线膛铳手），由蓝玉亲自率领，轻装简从，只带三日干粮和武器弹药，由哈桑带路，尝试寻找那条传说中的“后门”。
寻找“后门”的过程同样艰辛。他们在险峻的山岭间攀爬跋涉了一整天，终于在一处水声轰鸣的断崖旁，发现了一条被藤蔓半掩、几乎是垂直向下的狭窄石缝，石缝下方雾气弥漫，隐约可见瀑布奔流。
“就是这里！我记起来了！下面有水潭，绕过水潭，就能进入山谷的后半部！”哈桑激动地指认。
蓝玉仔细观察地形，石缝险恶，但并非不可行。他挑选了一百名最擅长攀爬的精兵，用绳索和钩爪辅助，分批缒下。其余两百人则留在崖顶，建立防线，准备接应。
下到谷底，果然别有洞天。这里比想象中开阔，一条湍急的溪流穿过，两岸有平整过的土地和简易工棚，远处依山而建着数十间石屋和木楼，甚至可以看到一处冒着黑烟的铁匠工坊和类似靶场的设施。此刻正是午后，谷内人员似乎不多，也未对后门方向有严密警戒——显然，他们对这条险路的隐蔽性过于自信。
“天助我也！”蓝玉眼中凶光毕露，“听我号令，呈攻击队形，直扑核心建筑！尽量抓活的，尤其是那些泰西面孔的匠人和头目！反抗者，格杀勿论！”
三百悍卒如同出柙猛虎，沿着溪流快速突进！他们训练有素，三人一组，交替掩护，遇到零星巡逻或从工棚中出来查看的护卫，根本不给对方发出警报的机会，线膛铳精准的点射或弩箭的悄无声息，瞬间将敌人放倒。
直到他们冲过半程，接近那些核心石屋时，警报才凄厉地响起！谷中的守卫（约两百余人）从各处涌出，其中约五十人果然手持精良火铳，仓促组织抵抗。
“列阵！火铳队，前方百步，自由射击！压制敌铳手！”蓝玉大吼。
近百支“万历式”迅速在前排蹲踞，举铳瞄准。
“砰！砰！砰！砰！”
爆豆般的枪声在山谷中回荡，远比对方火铳更密集、更响亮！铅弹在超远距离上精准地命中目标，那些正在装填或寻找掩体的商会火铳手，如同被镰刀割倒的麦子般纷纷倒地。明军火力的强度和精度，完全超出了守卫的预料，瞬间将其压制。
“弓箭手，抛射！覆盖石屋区域！”
“刀牌手、长枪手，随我冲！夺占工坊和仓库！”
明军的多层次打击和娴熟配合，彻底打乱了守卫的阵脚。部分悍勇的守卫试图发起反冲锋，但迎接他们的是第二轮“万历式”齐射和如雨般落下的箭矢。战斗迅速演变为一边倒的清剿。
蓝玉身先士卒，挥刀连斩数人，直扑那处最大的石屋（疑似指挥所和匠作坊）。当他踹开厚重的木门时，看到里面几名穿着类似泰西样式工作服、面孔深邃的匠人，正惊慌失措地试图销毁桌上的图纸和砸坏一些精巧的机械模型。屋角还堆放着一些半成品的铳管、奇特的金属零件和几桶标注着怪异符号的火药。
“拿下！图纸器械，一律保全！”蓝玉厉喝。亲兵一拥而上，将那些匠人制服。
战斗在一个时辰后基本结束。谷中守卫大部被歼，少数逃入山林。明军伤亡三十余人，其中阵亡十余人。缴获则令人震惊：成品和半成品火铳超过两百支（部分工艺确实精湛），大小火炮五门（其中两门形制奇特，带有简易的俯仰和转向机构），大量优质钢材、火药原料、锻造工具，以及整整一箱子的设计图纸、配方笔记和账簿文书！更重要的是，俘虏中包括三名泰西匠人（两名日耳曼人，一名意大利人），以及商会在此地的负责人——一个名叫“阿卜杜勒”的波斯人。
“焚烧所有无法带走的工坊、原料！清点缴获，包扎伤员，准备撤离！”蓝玉命令。他深知此地不可久留，亦力把里的正规军或商会援兵可能随时赶到。
烈焰在“恶魔之喉”升腾，吞噬着这个“狮心”网络在西域的重要技术巢穴。蓝玉站在火光前，看着士兵们将最重要的俘虏和缴获物资打包上马（用缴获的驮马和骆驼），脸上并无太多喜色。这一仗赢了，但赢的是出其不意，赢得惨烈，也彻底暴露了大明在西域的军事意图和行动能力。更大的风暴，恐怕即将来临。
四、 巴达维亚的签字与远洋的帆影
几乎就在蓝玉血洗“恶魔之喉”的同一天，遥远的巴达维亚，荷兰东印度公司总督府内，一场决定南洋未来格局的密约，终于达成。
经过近两个月的反复扯皮、威胁与妥协，总督科恩与董事会特使，最终在“约翰逊爵士”带来的那份厚达数十页的《技术合作与互助协定》上，签下了名字，并加盖了东印度公司的印章。
协定的核心内容如下：
1. 技术转移：“狮心”网络将分阶段向荷兰东印度公司提供包括改进型舰炮铸造图纸、高爆火药配方、快速战舰（结合西式帆装与东方船体优点）设计图，以及一套“简化版”的航海六分仪制造原理。
2. 军事互助：荷兰东印度公司需在六个月内，向南洋增派至少十艘主力战舰，并主动寻机打击、削弱以旧港为中心的明国“南洋联防”体系及周忱舰队。
3. 贸易与通道：公司控制的马六甲、锡兰、印度东南沿海等港口，需为“西边商会”转运的“特殊货物”（清单另附）提供便利和安全保障，并协助其建立与奥斯曼、波斯等地的新贸易线路。
4. 试验场租借：公司将位于香料群岛以东、面积广阔的“新几内亚岛”（当时称巴布亚）西海岸一处隐蔽港湾及周边土地，“租借”给“狮心”网络使用九十九年，名义上用于“动植物研究与友好贸易”，实际用途公司不得干涉。
作为回报，“狮心”除了提供技术，还承诺在未来三年内，以“优惠价格”向公司提供一定数量的“特种钢材”和“高纯度硝石”，并共享部分关于明国内部政局、军事调动（通过其渗透网络）的情报。
这是一份充满风险与野心的密约。科恩签字时，手有些微颤抖。他知道这是在玩火，与一个神秘而危险的跨国组织深度绑定，并彻底站在了大明帝国的对立面。但董事会急于扭转颓势、压制明国海上力量的巨大压力，以及“狮心”所展示的技术诱惑和对明国隐秘的渗透能力，最终压倒了他的疑虑。
“合作愉快，总督阁下，特使先生。”约翰逊爵士优雅地收起一份副本，脸上带着程式化的微笑，“历史会证明，今天的选择是明智的。一个被限制在近海的大明，才符合我们所有人的利益。”
当夜，数艘“鹰旗”快船驶离巴达维亚，消失在夜幕下的爪哇海。它们带走的不仅是签好的协议，更有荷兰东印度公司提供的首批“报酬”——一批珍贵的香料、象牙和黄金，以及数名自愿（或被迫）为“狮心”服务的荷兰籍造船匠和炮手。
消息通过锦衣卫在南洋的隐秘渠道，数周后才辗转传到南京，内容已不完整，但“荷夷与神秘西方势力缔约”、“针对大明”、“涉及技术舰船”等关键词，足以让朱雄英和周忱警铃大作。
而就在密约签署后不久，旧港外海，一支由五艘新下水的“飞隼”级快速巡航舰（试验型）和八艘经过改装加固的福船、广船组成的“远洋砺剑”先遣舰队，在参将孙显祖的率领下，悄然升帆起航。他们的目标，并非直接寻找荷兰舰队决战，而是按照周忱的计划，前往菲律宾以南、香料群岛以东的广阔海域，进行武装侦察、航道测绘，并“伺机袭扰任何发现的、悬挂非友好旗帜的武装船只”。
南洋的天空下，两支代表着不同意志与力量的海上利剑，已先后出鞘。虽然尚未直接碰撞，但各自的航向，却已注定将这片丰饶而动荡的海洋，推向更激烈的风暴眼。
蓝玉在西域点燃的烈火，与巴达维亚签署的密约，如同两道刺目的闪电，划破了建文八年春天的天空，预示着帝国在陆上与海上，同时进入了与黑暗对手正面硬撼、再无转圜的新阶段。朱雄英的棋盘上，西域与南洋两个边角，杀机已浓如实质。而帝国中枢，需要为这场骤然升级的全面博弈，做出更快、更狠、也更智慧的应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