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上午,阳光有些刺眼,但空气里依旧带着清晨未散尽的凉意。
大案队那栋森严办公楼的大门打开,江林从里面缓缓走了出来。
他脸上带着明显的疲惫,眼窝深陷,下巴上冒出了青黑的胡茬,一身衣服也皱巴巴的,像是和衣躺了一夜。
但他那双眼睛,在经历了审讯室惨白灯光一整夜的炙烤后,非但没有变得浑浊,反而透出一种异常冷静、甚至可以说是冰冷彻骨的光芒。
他站在门口的台阶上,下意识地抬手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
然后从口袋里摸出皱巴巴的烟盒,抖出一根烟,叼在嘴上,低头用手拢着火点燃。
深吸了一口,辛辣的烟雾涌入肺腑,仿佛将胸腔里那口憋了一夜的浊气彻底置换了出来。
他微微眯起眼,看着街道上逐渐繁忙起来的车流人流,眼神平静得可怕。
那一夜,并不好过。
轮番的讯问、施压、甚至偶尔的恐吓,精神始终处于高度紧绷的状态。
但恰恰是这种极致的压力和那片狭小空间里的绝对孤立,像一把重锤,砸碎了他之前某些固有的、或许有些天真的想法。
审讯室的灯光照亮的,不仅仅是他的疲惫,更仿佛照见了一条他之前未曾想过,或者说不屑去走的幽暗小径。
他吐出一口烟圈,烟雾在清晨的空气中缓缓散开。
他小声地呢喃自语,声音低得只有自己能听见,却带着一种豁然开朗的决绝:
“陈海东,黄远宗……你们可以对我用这种下三滥的阴招,往我身上泼脏水,想用官面上的手段直接按死我……”
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丝冰冷而残酷的弧度。
“那我……为什么还要傻乎乎地跟你们讲什么狗屁江湖道义?”
这个念头一旦产生,就像野草般在他心里疯狂滋生蔓延。
一直以来,他虽然也在江湖里挣扎沉浮,但内心深处总还守着一些自以为是的底线和规矩。
但现在,对方显然已经毫不顾忌地撕破了所有伪装,把最肮脏最无耻的手段摆上了台面。
那他还坚持什么?
以牙还牙,以血还血!
对方既然选择了没有底线的战争,那他唯有变得比对方更狠、更绝、更不择手段,才能活下去!
想通了这一点,他感觉胸腔中那股憋闷的恶气似乎找到了宣泄口,整个人都变得异常清醒和冷静,甚至冷静得有些可怕。
他掏出手机开了机。
屏幕亮起,瞬间弹出十几个未接来电的提示,几乎全是张静雅打来的,还有几条她发来的短信,字里行间充满了焦急和担忧。
看着那一连串的提示,江林冰冷的目光柔和了一瞬,但随即化作一声轻轻的、带着愧疚的叹息:“哎……又让这傻妮子担心了一晚上。”
抽完最后一口烟,他将烟蒂扔在地上,用脚碾灭,不再有丝毫犹豫,迈步走下台阶,朝着大案队院子外面走去。
刚走出大院门口,就看到路边那辆熟悉的黑色现代轿车旁,大德和刚刚从黑市赶回来的秃子正倚着车门,两人都一脸焦灼地朝着大院门口张望,脚下扔了一地的烟头。
一看到江林走出来,两人眼睛同时一亮,立刻扔掉手里的烟,快步冲了过来。
“林子!” “林哥!”
两人几乎同时开口,声音里充满了关切和紧张,上下打量着江林:“没事吧?他们没把你怎么样吧?”
江林看着眼前两个兄弟担忧的脸,心里微微一暖,摇了摇头。
他眼底布满红血丝,声音因为熬夜和抽烟而异常沙哑,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沉稳:“没事。先送我回家吧。”
他没有多说在里面经历了什么,大德和秃子也很识趣地没有多问。
只要人出来了,就好。
“好!”大德连忙拉开车后门。
江林弯腰钻了进去,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睛,似乎极度疲惫,但紧抿的嘴唇和微微跳动的太阳穴,却显示他大脑正在高速运转。
秃子坐进驾驶位,大德坐在副驾。
车子发动,平稳地驶离了这块让人压抑的是非之地,朝着江林家的方向疾驰而去。
车窗外,阳光普照,城市依旧繁忙喧嚣,仿佛昨夜的风波从未发生。
但车内的三个人都知道,有些东西,从江林走出那扇大门的那一刻起,已经彻底改变了。
家门钥匙插入锁孔,轻轻转动。江林推开门,一股熟悉的、家的温暖气息扑面而来,还夹杂着饭菜的香味。
他一眼就看到,张静雅并没有像往常一样去医院上班,而是穿着居家的衣服,正不安地坐在客厅沙发上。
听到开门声,她像受惊的小鹿般猛地抬起头。
当看到走进来的人真的是江林时,张静雅瞬间从沙发上弹了起来。
眼眶一下子就红了,几步冲到他面前,也顾不上后面还跟着大德和秃子,一把紧紧抱住了他,声音带着哽咽和后怕:
“老公!你回来了!没事吧?他们没为难你吧?”
她仰起脸,眼睛里噙满了泪水,仔细地上下打量着他,仿佛要确认他是不是完好无损。
江林感受着怀里张静雅微微颤抖的身体和那份毫不掩饰的担忧,一夜的疲惫和冰冷的心仿佛瞬间被熨帖了。
他抬手,轻轻抚摸着她柔软的发丝,语气尽可能地轻松和温柔:
“傻妮子,你看我这不是全须全尾地回来了吗?没事,就是配合调查,问了几句话而已。”
他用拇指小心翼翼地擦去她眼角滑落的泪珠,动作轻柔。
为了不让她继续沉浸在担忧里,江林敏锐地嗅了嗅空气,目光转向餐厅的方向。
故意用夸张的语气岔开话题:“哇!好香啊!是不是做了糖醋排骨?我可想死你做的这一口了!”
他拉着张静雅的手往餐厅走:“在外面折腾一宿,饿得前胸贴后背了。咱们先吃饭,天大地大,吃饭最大!”
张静雅被他这么一打岔,看着他确实不像有事的样子,心里的巨石总算落了地,破涕为笑。
她连忙点头,也招呼着跟在后面有些局促的大德和秃子:“对对,先吃饭!大德,秃子,你们也快坐,都没吃呢吧?一起吃点,我做了很多。”
餐桌上果然摆着好几样热气腾腾的菜,都是江林爱吃的。
显然,张静雅是一大早就起来忙活了,用这种方式等待着,祈祷着。
“谢谢嫂子!”秃子连忙道谢,有些不好意思地搓搓手。
他们知道这饭主要是为江林准备的,但张静雅的善意让他们心里也暖暖的。
四人围坐在餐桌旁,暂时将昨夜的风波和外面的腥风血雨都隔绝在了门外。
饭菜的热气氤氲上升,模糊了彼此的脸,却营造出一种劫后余生般的、珍贵的温馨和平静。
江林大口吃着妻子做的菜,味道一如既往的好,暖胃更暖心。
他知道,这样的平静或许短暂,但为了守护这份温暖,他必须变得更加强大,更加……不择手段。
他低头吃饭的瞬间,眼底深处,那抹在审讯室里滋生的冰冷决绝,一闪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