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几分钟后,天晟夜总会那扇厚重的玻璃门外,一辆黑色的奥迪A8悄无声息地滑到门口停下。
车门打开,先是许光辉从后排钻了出来,他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藏蓝色中式褂子,目光习惯性地扫视了一圈周围。
紧接着,另一侧车门打开,他的女儿许欣然也下了车。
她穿着一身简洁的香奈儿套装,妆容精致,眼神却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疏离和审视。
驾驶座的门也开了,陆沉舟利落地下车,小跑着绕过来,沉默地跟在许光辉侧后方半步的位置。
他身形挺拔,穿着合体的黑色西装,眼神锐利而沉稳,时刻注意着周围的动静。
许光辉招了下手,三人迈步走向夜总会大门。
门口迎宾的小弟显然认得他,立刻躬身拉开门,恭敬地喊了声:“许爷!”
……
办公室内,江林指间的烟已经燃了一半,灰白的烟灰颤巍巍地悬着。
他依旧望着窗外,城市的喧嚣被玻璃过滤得模糊不清。
直到一阵不轻不重的敲门声响起——“咚咚咚”。
他吸了最后一口烟,将烟蒂摁灭在水晶烟灰缸里,声音有些发沉:“进。”
门被推开,许光辉率先走了进来,脸上挂着那副惯有的、看不出深浅的笑容:“小林啊。”
江林这才仿佛被惊醒般转过身,脸上瞬间堆起热情的笑意,快步迎上前:“许叔!您来了!快,快请坐。”
他的目光快速扫过许光辉身后的许欣然和陆沉舟,笑容不变,“欣然,舟哥,稀客啊,都快请坐。”
许光辉当仁不让地在主位沙发坐下,许欣然优雅地坐在他左侧,陆沉舟则选择了侧方的单人沙发,腰背挺直,目光平静地落在江林身上。
江林走到茶海前,熟练地开始烧水、温杯、取茶。
上好的金骏眉,茶香很快在空气中弥漫开来。他一边忙碌着,一边看向陆沉舟,语气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熟稔和感慨:“舟哥,真是好久不见了。”
陆沉舟微微颔首,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沉稳的力量:“是有些日子了。”
他顿了顿,目光环视了一下这间装修奢华、视野极佳的办公室,语气里听不出是赞叹还是别的什么,“没想到,你能凭自己一个人,把这‘天晟’重新撑起来,还能开得这么红火。佩服。”
这话听起来像是夸赞,但在场的每个人都明白“天晟”曾经的纷争和易手背后的血雨腥风。
江林哈哈一笑,手法流畅地洗茶、冲泡,将第一泡茶汤分别斟入三个品茗杯,先恭敬地放到许光辉和许欣然面前,最后才给陆沉舟倒上。
“舟哥这话说的,我这就是小打小闹,捡点别人看不上的残羹剩饭,凑合活着呗。”
他语气谦逊,眼神里却没什么卑怯,将茶杯推到陆沉舟面前,“这世道,能混口饭吃就不容易了。”
许光辉端起茶杯,吹了吹热气,呷了一口,眯着眼品味了一下,赞道:“茶不错。”他放下茶杯,手指轻轻敲着光滑的红木桌面,话锋却陡然一转。
脸上的笑容也淡了几分,“既然我来了,有些事,也就不跟你藏着掖着了,小林。”
办公室里的气氛瞬间微妙地绷紧了一些。
江林给自己也倒了一杯茶,脸上笑容不变:“许叔您有话直说,跟我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许光辉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打在江林脸上,声音压低了些,却更具分量:“陈波的死,”他顿了顿,观察着江林的反应,“或多或少,跟你有点关系吧?”
这话问得直接无比,甚至有些粗暴地撕开了那层心照不宣的窗户纸。
话音落下的瞬间,许欣然的目光立刻投向江林,带着明显的探究和警惕。
陆沉舟倒是没什么表情变化,只是端着茶杯的手指几不可查地收紧了些,眼神更深沉地锁定江林。
江林脸上的肌肉似乎僵硬了极短的一瞬。
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不慌不忙地从烟盒里又抖出一根烟,叼在嘴上,啪嗒一声点燃,深深吸了一口。
青白色的烟雾袅袅升起,模糊了他片刻的神情。
“许叔,”他吐出烟雾,声音透过烟雾显得有些飘忽,却异常清晰,“说真的,陈波的死,跟我没关系。”
他抬起眼,目光坦诚地迎向许光辉的审视,但紧接着,他话锋一转,抛出了一个更重磅的炸弹:“但是,崩了陈波,还有前两天差点要了黄远宗老命的那两个人……”
他停顿了一下,像是要强调接下来的话,“现在,就在我手上。”
办公室里落针可闻,只有茶壶还在咕嘟咕嘟地轻微响着。
许欣然的瞳孔微微收缩,下意识地看向自己的父亲。
陆沉舟的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但依旧保持着沉默。
许光辉盯着江林看了足足有五秒钟,忽然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丝复杂难明的神色。
他也从口袋里摸出烟斗,慢条斯理地塞着烟丝:“在你手上……你小子,胆子是真肥啊。”
他点燃烟斗,吸了一口,浓郁的烟丝味盖过了茶香:“黄远宗现在没死,但也去了半条命,他认定是你干的。要是这个时候,那两个人再把他弄死了……”
他吐出一口浓烟,眼神变得极其严肃,“沈市的天,可就真的要变了。到时候,就不是你死我活的江湖恩怨,而是谁都压不住的地震!”
他用烟斗指了指江林:“最近严打的风声有多紧,你不是不知道。这个时候,手里攥着这么两个烫手山芋,还想着去碰黄远宗?小林,你得好好考虑考虑后果,这不是逞英雄的时候。”
江林静静地听着,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又吸了一口烟。
等许光辉说完,他拿起茶壶,再次恭敬地给许光辉已经见底的茶杯续上滚烫的茶汤。
“许叔,您说的这些,我都懂。”他放下茶壶,声音平稳,甚至带着一点淡淡的疲惫,但眼神深处却掠过一丝冰冷的锐光。
“风声紧,我知道。黄远宗不能轻易死,我也明白。不然我早就让他们动手了,不会等到现在。”
他抬起眼,看向许光辉,语气变得极其认真:“我心里有数,许叔。该怎么用这两张牌,什么时候用,用到什么程度,我掂量得清。”
他这话像是在保证,又像是在暗示自己掌控着局面。
但办公室里弥漫的紧张气氛,却并未因此而消散半分。
那两个人的存在,就像两颗已经拔了插销的手雷,静静地躺在那里,谁也不知道下一秒会不会爆炸,又会炸到谁。
许光辉吸着烟斗,烟雾后的眼神晦暗不明,不再说话,只是若有所思地看着江林。
茶香、烟丝味、雪茄味,还有无声的较量,在这间奢华的办公室里缓缓流淌、交织、发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