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声天地钟鸣的余韵,如同浸润灵魂的泉水,还在陈渡新生的神格深处缓缓流淌。
伴随着钟鸣的“认证”与“烙印”,某种最终的“融合”完成了。
在此之前,陈渡的意识虽已与傩神虚影连接,虽已能操控这庞大的神躯,但多少还带着一丝“驾驶员操控机甲”般的隔阂感。
当第三声钟鸣落定,根源的烙印深深烙入神格核心的刹那——
隔阂消失了。
不是“他”在“控制”傩神虚影。
他就是这尊傩神虚影。
他就是那顶天立地的身躯,是那由规则与愿力构成的每一寸肌理,是那自然散发、抚平混乱的秩序场域。
同时,他也是傩神眉心那颗深邃的左眼——那颗融合了所有傩面、镌刻着《洪范》、洞察规则的神目。视线所及,纤毫毕现,却又超越物质表象,直接“看到”构成万物的“规则丝线”。
他还是深藏于神格晶体最核心处的那一点“自我”意志——陈渡的记忆、情感、执念、以及那份来自古老骸骨的“守护”底蕴。这是他的“锚”,防止他彻底迷失于神性的浩瀚与规则的冰冷。
三位一体,意识圆融无碍。
此刻,他的“视角”无比奇妙。
他能“感觉”到自己巨大的神躯矗立在大地之上,脚底传来土壤的厚重与远处胤都废墟传来的微弱哀鸣(那是城市残存意识的哭泣)。这是物质层面的感知。
他能“俯瞰”整个战场,甚至视野能轻易延伸到战场之外:看到硝烟弥漫的胤都城区轮廓,看到更远方因规则动荡而若隐若现的诡境碎片,看到天空中铅云翻滚、污秽神力如怒海狂涛般重新凝聚的堕神。这是宏观视觉的感知。
他还能“内视”自身神格的完美架构:十二规则柱稳固支撑,无数权柄脉络高效流转,意识晶体澄澈剔透。力量如同江河在体内奔腾,却又被精密的“河道”(神格架构)约束引导,如臂使指。这是神性内在的感知。
而最奇特的,是那种超越视觉的“规则视觉”。
在他此刻的“眼中”,世界不再是简单的物质与能量构成。
他“看到”了无数根细密、复杂、相互交错的“线”。
有些“线”代表着物理规则:重力线如同无形的蛛网笼罩大地,空间结构线如同透明的玻璃幕墙,时而稳定时而扭曲。
有些“线”代表着能量流动:空气中飘散的污秽神力是墨黑色的湍流,地脉深处残存的微弱灵气是淡金色的涓涓细流,幸存者身上散发的生命力和愿力是温暖的白色光点。
有些“线”则更加抽象:代表着“时间”的银灰色细线如同琴弦般微微震颤,却因大战而变得紊乱;代表着“因果”的暗金色丝线将战场上的生灵与事件复杂地勾连在一起,尤其以他与堕神之间的因果线最为粗壮、漆黑、充满怨毒的张力;代表着“契约”、“誓言”、“规则限制”的各类条款,则以半透明符文锁链的形式存在于某些区域或个体身上。
他甚至能模糊地“看到”这片区域底层那些更宏大、更基础的“规则背景板”——诡序之境与现实世界交融的“边界规则”如同布满裂痕的巨墙,“民俗序列”根源网络在此地的“投射规则”如同覆盖上空的淡金色光网……
近乎全知。
至少是对规则层面的近乎全知。
他感觉自己像是一个突然被赋予了“源代码阅读权限”的程序员,能够直接看到构成这片虚拟世界的底层代码(规则)。虽然还无法完全理解所有代码的深意,但至少能看清结构,能找到关键函数,甚至……有能力去修改一些不那么核心的变量。
庞大力量带来的掌控感,与这种洞悉规则本质的“全知感”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沉醉的、仿佛能主宰一切的至高体验。
但与之同时升起的,是一种同样庞大、甚至更加沉重的责任感。
他能“看到”脚下那些幸存者身上缠绕的伤势“线”、疲惫“线”、恐惧“线”。能“看到”胤都废墟中无数微弱生命气息正在迅速黯淡。能“看到”这片区域的规则结构因为之前的破坏和堕神的持续污染而变得摇摇欲坠,随时可能彻底崩溃,引发连锁反应,波及更广大的现实世界。
守护他们。
稳住这一切。
涤荡污染。
终结祸乱。
这些念头不再是外来的道德要求或情感驱动,而是与他神格根基处那“社稷守护”的烙印、与他自身意志中“不想再看到无辜牺牲”的核心执念、与他此刻作为“规则维护者”(S级俗神)的天然职责,完美融合,化为本能。
与此同时,一丝淡淡的、几乎难以察觉的疏离感,如同水底的暗流,悄然涌动。
当他以这种“规则视角”去看待柳七、张九斤时,除了看到他们熟悉的面容、感受到那温暖坚定的信任链接外,他还“看到”了他们身上复杂交织的“生命规则线”、“蛊术\/赶尸术规则线”、“因果业力线”……他们在他眼中,既是生死与共的伙伴,也成了某种由特定“规则集合”构成的、可以被分析和理解的“存在客体”。
这种视角的抽离,带来了一丝神性固有的、俯瞰众生的冷漠感。
就像人类观察蚂蚁,即使心怀善意,也难免带着物种层面的隔阂。
陈渡的意识晶体微微震颤,人性部分的情感洪流主动涌上,冲刷着这丝初生的疏离。他牢牢记住柳七为他流过的泪,张九斤为他拼过的命,黄三爷燃尽生命的背影。这些情感与记忆,是防止他彻底“非人化”的最后堤坝。
还好,堤坝尚固。
就在他熟悉这全新的感知与世界时,神格核心深处,那枚代表着终极权能的烙印,发出了清晰而强烈的“呼唤”。
【言灵·国殇】。
无需尝试,无需领悟,如同婴儿天生会呼吸,如何使用这份权能的一切细节与本质,瞬间流淌过他的意识。
本质:以自身意志与神格权柄为“笔”,以《洪范》等秩序篇章及文明烙印为“墨”,以“现实”与“规则”为“纸”,直接进行“定义性书写”或“修改性批注”。
效果:言出,则对应范围内的规则随之改变,世界据此重塑。效果强弱、范围大小、持续时间,取决于言灵内容本身的“合理性与逻辑自洽度”,以及施术者支付的“代价”(神性本源、存在感、因果等)。
限制:不可定义逻辑彻底矛盾之事,不可超越自身位格过多强行定义过高层次规则,每一次使用都在消耗施术者与当前世界的“锚定关系”(即存在感)。
它并非无敌的许愿机,而是有着严格内在逻辑与巨大代价的“规则编辑器”。
而此刻,编辑器已经启动,亟待输入第一条“修改指令”。
陈渡将“目光”投向高空。
堕神在短暂的暴怒与混乱后,似乎也被那天地钟鸣和根源公告刺激到了极点。那庞大的污秽神躯不再凝聚分散的攻击,而是开始向内……坍缩!
所有的污秽神力、扭曲的信仰残渣、吞噬的负面情绪,都疯狂地向祂的核心汇聚。祂的身躯在缩小,但散发出的毁灭气息却在几何级数攀升!漆黑的火焰从祂体表每一寸燃起,那是燃烧神格本源、不惜同归于尽的征兆!
空间在祂周围寸寸碎裂,时间流变得紊乱不堪,就连那些无形的规则“线”,都在靠近祂时被强行扭曲、染黑、崩断!
祂要引爆自身,将这片区域、连同这个刚刚诞生的、可恨的新神,一起拖入万劫不复的终极毁灭!
不能再等了。
小规模的干预、被动的防御,已经无法解决这个即将自爆的S级污染源。
必须动用【言灵·国殇】,从规则层面,进行根本性的“处理”。
陈渡的意志,瞬间变得无比沉静、无比专注、无比……威严。
外界。
那顶天立地的傩神虚影,缓缓抬起了祂那双巨大的“手臂”。
动作沉稳,带着新生的些许滞涩,却充满了一种古老仪式般的庄重感。
祂的左手掌心向上,平伸而出,虚托于身前,仿佛托着一方无形的“印玺”或“砚台”。
祂的右手抬起,食指与中指并拢伸直,拇指轻压无名指与小指,形成了一个古老而玄奥的“剑指”手势,但指尖并未指向敌人,而是悬于左手掌心之上数尺处,微微倾斜,如同握着一支无形的、饱蘸浓墨的“巨笔”。
左手托“承”,右手执“笔”。
这是一个在古老祭祀、特别是与“定鼎”、“封禅”、“书写律令”相关的最高仪式中,才会出现的姿势。象征着以己身承载天地方圆,以己意书写秩序规则。
与此同时,傩神眉心处那颗深邃的左眼,瞳孔中原本流转的七彩民俗光晕骤然停止。
所有的“目光”,所有的神性洞察力,所有的规则感知,在瞬间聚焦于一点——高空中那正在坍缩、燃烧、即将自爆的堕神核心!
目光如有实质,穿透了污秽的火焰与扭曲的力场,牢牢锁定了那枚正在疯狂震颤、内部规则结构濒临彻底崩溃的“污染神格碎片”。
战场上,死一般的寂静。
连风声、废墟中残火的噼啪声、幸存者粗重的喘息声,都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抹去。
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聚焦在那尊摆出古老书写姿势的傩神虚影上。
柳七屏住呼吸,双手紧握,指甲几乎掐入掌心。她能通过金蚕蛊链接感受到,陈渡的意识此刻如同暴风雨前宁静的海面,深处却酝酿着足以改天换地的恐怖力量。
张九斤下意识地挺直了脊梁,浑浊的老眼一眨不眨,死死盯着那悬空的“笔尖”。他知道,接下来要发生的,将是超越他毕生所见一切民俗奇迹的、真正的“神迹”!
联军幸存者们,无论是跪伏在地的,还是相互搀扶站立的,都感觉到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着敬畏、期待与恐惧的颤栗,从灵魂深处升起。他们知道,决定一切的时刻,到了。
陈渡的神念,开始运转。
神格核心中,《洪范》九畴的金色铭文大放光明,自动排列组合,化为可供调用的“秩序模板”。
意识深处,刚刚吸收的、来自历史长河虚影的无数民俗规则碎片与信仰愿力,开始共鸣、燃烧,化作“言灵”的“墨水”与“底蕴”。
众生愿力的诵念之音虽然已经停止,但其残留的、最精纯的“驱邪”、“守护”、“安宁”的集体意念,也被引动,汇聚而来。
所有的力量,所有的感悟,所有的责任与意志,都向着那悬于虚空中的“无形笔尖”凝聚。
一股无法用语言准确形容的“势”,在傩神虚影的指尖缓缓成型。
那并非能量,也非物质。
那是……“定义权”的具象化前兆。是“我说要有光,于是便有了光”的那种至高权柄,在现实规则层面凝聚出的、沉重到令天地色变的“存在感”。
就在这股“势”凝聚到顶点的刹那——
陈渡的“声音”,响起了。
不是通过傩神虚影的“嘴”发出,也不是通过空气传播。
而是直接、清晰地、不容置疑地,响彻在规则层面,响彻在战场每一个生灵的心头,响彻在这片天地所有构成“存在”的事物的感知之中!
声音平静,却带着天宪般的威严;语调不高,却如同洪钟大吕,字字千钧:
“依洪范九畴,正天地序。”
开场一句,定下基调。宣告此次“言灵”的合法性与依据,乃是文明秩序的最高典籍之一。
短暂的停顿,仿佛在蓄力,在瞄准,在将所有的意志与力量,灌注到接下来的“定义”之中。
然后,那决定命运的、改写规则的第一言,即将出口:
“第一言:……”
言灵内容,于舌尖凝聚,即将化作改易世界的铁律。
终局的序幕,就此拉开。
所有的一切——希望、绝望、恩怨、因果——都将在接下来的“言语”中,迎来最终的裁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