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咳!”
剧烈的咳嗽声将陈渡从蚀骨的悲恸中猛地拽回现实。他扭头,看见张九斤挣扎着撑起上半身,脸上毫无血色,嘴角还挂着一丝暗红的血痕。
“老张!”陈渡的声音沙哑干涩,他强忍浑身剧痛,挪到张九斤身边,“感觉怎么样?”
张九斤晃了晃沉重的脑袋,眼神先是茫然,随即猛地聚焦,急切地抓住陈渡的手臂:“三爷呢?柳七呢?我们……我们怎么出来的?”
最后那地宫崩塌、能量风暴席卷的恐怖景象,显然也深深刻在了他的脑海里。
陈渡的心狠狠一抽,避开张九斤的目光,沉默地摇了摇头,将那金属圆筒和罗盘碎片紧紧攥在手里,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无需言语,那沉痛的表情和无声的默认,已说明了一切。
张九斤抓着他手臂的力道骤然松开,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脊梁,颓然坐倒,嘴唇哆嗦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那个总是声如洪钟、关键时刻可靠无比的东北汉子……没了?
就在这时,不远处传来窸窣的声响和一声压抑的闷哼。
两人同时警觉地望去,只见柳七从不远处一个半塌的土坑里艰难地爬了出来。她原本素净的苗服此刻破损严重,沾满尘土,脸色苍白如纸,左臂不自然地垂落,显然是在最后的逃亡中受了不轻的伤。她那双总是清冷的眸子,此刻也染上了一层难以掩饰的疲惫与……一丝空洞。
她站定,目光扫过陈渡和张九斤,最后落在陈渡手中那枚象征着惨烈代价的金属圆筒上,又看了看两人脸上那无法掩饰的悲恸。
柳七沉默了。
她没有问。只是缓缓走上前,用未受伤的右手,轻轻按在了陈渡紧握圆筒的手背上。指尖冰凉,却带着一丝微不可查的颤抖。
一切尽在不言中。
短暂的、令人窒息的沉默后,是陈渡率先打破了死寂。
“这里不能久留。”他的声音恢复了冷静,但那冷静之下,是压抑到极致的汹涌暗流,“协会的残兵,或者城里的‘规则’,随时可能找过来。”
他深吸一口气,试图调动体内残存的力量,却引得一阵气血翻涌,喉头一甜,又被他强行咽下。地宫最后的反噬和逃亡时的消耗,几乎掏空了他。
张九斤抹了把脸,努力振作精神,环顾四周:“这是……景山?我们竟然被抛到这么远?”他辨认着方位,脸色更加难看,“必须立刻离开北京地界!协会在这里经营日久,山君虽然遁走,但肯定留有后手!”
“走。”柳七言简意赅,她取出几枚颜色诡异的丹药,自己服下一颗,又将另外两颗递给陈渡和张九斤,“吊命用的,能支撑一段时间。”
丹药入腹,一股辛辣炽热的气流散开,勉强压下了翻腾的气血,带来一丝微弱的气力。
没有时间悲伤,没有时间休整。
三人相互搀扶,踉跄着起身,朝着与紫禁城相反的方向,一头扎进了茂密的林木与破败的巷道阴影之中。
每一步都牵扯着身上的伤势,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与尘土的味道。怀中的骸骨圆筒依旧滚烫,仿佛在无声地灼烧着陈渡的胸膛,提醒着他那份沉甸甸的重量——不仅是希望,更是牺牲。
身后的方向,隐约还能感觉到那冲天而起的混乱气息,以及某种庞大规则被强行撕裂后留下的“空洞感”。紫禁城域,经此一役,恐怕已彻底沦为一片真正的死地与绝域。
他们不敢走大路,只能凭借张九斤对城市脉络的模糊记忆和柳七对危险的本能感知,在偏僻的小路、废弃的院落甚至地下管网中穿梭。
途中,他们遭遇了几波零星的游荡“诡物”——那是在副本规则剧烈动荡下,从各个角落被惊动或滋生出来的东西。有扭曲的宫人阴影,有附着在破旧器物上的残念,甚至还有一队失去了控制、在原地打转的纸人阴兵。
若是平时,这些东西对三人而言不过土鸡瓦狗。
但此刻,他们已是强弩之末。
陈渡勉强催动刚刚晋升、尚且不稳的【风水罗盘】虚影,扭曲身旁一小片区域的“存在感”,让那些诡物下意识忽略他们的存在。
柳七则不断弹出细微的蛊虫,或引诱,或麻痹,或制造短暂的幻象,险之又险地避开了一次次正面冲突。
张九斤更是凭借扎实的民俗知识,辨认出某些区域的禁忌,带领队伍绕开了一处即将爆发的“地气节点”和一个散发着不祥气息的古老井口。
逃亡的路上,无人说话。
只有粗重的喘息声,踉跄的脚步声,以及彼此间无声的扶持。
黄三爷那最后豪迈而释然的笑容,如同一个无声的烙印,刻在每个人的心头,沉重,却也在绝境中,催生出一种近乎残忍的坚韧。
他们必须逃出去。
带着三爷用命换来的东西,逃出去。
不知过了多久,天色渐渐暗下。他们终于狼狈不堪地冲出了最后一片残破的城区,踏上了荒凉的郊野土路。远处,城市的轮廓在暮色中显得模糊而扭曲,仿佛一头受伤的巨兽。
暂时……安全了。
三人几乎同时脱力,瘫坐在冰冷的土地上,望着身后那渐行渐远的、吞噬了他们伙伴的庞大阴影,眼中只剩下刻骨的仇恨与劫后余生的冰冷。
绝地已脱,前路……犹未可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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