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驴连续几夜的“清扫”行动,如同在看似平静的湖面投下几颗石子,涟漪虽不剧烈,却足以让潜伏在暗处的鱼儿感到不安。别业内的气氛愈发微妙,下人们走路都透着小心,生怕一个不留神,就被那位神出鬼没的“驴总管”当成可疑分子给“点拨”了。
苏慕云脸上的阴霾却并未因此消散,反而在与苏福密谈之后,更添了几分凝重。显然,灰驴揪出的这些“小虾米”,并未触及问题的核心。
这日午后,灰驴正趴在自己专属的“阳光房”(一个采光极好的廊下角落,铺着加厚软垫)里打盹,小祸斗蜷在它肚子旁,睡得四仰八叉。林辰坐在一旁,擦拭着苏慕云赠给他的一柄精钢长剑,算是临时防身之用。
苏慕云缓步走来,脸上带着惯有的温和笑意,但眼神深处却藏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焦虑。
“犟爷,林兄。”他拱了拱手,在一旁的石凳上坐下。
灰驴懒洋洋地抬起眼皮,瞥了他一眼,鼻子哼出一股白气,算是打招呼。
“近日府中多事,多亏犟爷出手,清除了不少隐患,慕云感激不尽。”苏慕云诚恳道。
灰驴甩了甩尾巴,用鼻子在地上划拉:“小事,开胃。”
苏慕云苦笑一下,开门见山道:“不瞒犟爷与林兄,苏家眼下确实遇到了大麻烦。对方乃是江湖上一个极其神秘难缠的组织,名为‘幽冥影’。”
林辰擦拭剑身的手微微一顿,与灰驴交换了一个眼神。果然是它们!
苏慕云并未留意他们的眼神交流,继续道:“幽冥影行事诡秘,目的不明。他们此次针对我苏家,似乎是为了寻找一件……祖上传下的旧物。”
“旧物?”林辰好奇道。
“具体是何物,连我也知之不详,只知与一段古老的盟约有关,藏于祖宅密室之中。”苏慕云眉头紧锁,“此物干系重大,绝不容有失。但幽冥影势大,高手如云,仅凭苏家现有力量,恐难抵挡。我本欲借犟爷神威,以作震慑,奈何对方来得太快……”
灰驴听完,没什么表示,只是用鼻子指了指苏慕云腰间悬挂的一枚羊脂白玉佩。那玉佩雕工精细,温润通透,一看便知价值不菲。
苏慕云一愣,不解其意。
灰驴划拉:“此玉,气息正,可养人。”顿了顿,又补充,“比密室那‘旧物’,舒服。”
苏慕云浑身一震,骇然看向灰驴!祖宅密室的存在乃是绝密,除了他与苏福等极少数核心族人,外人绝无可能知晓!这头驴不仅知道有密室,甚至能隔空感应到密室中那件“旧物”的气息?还做出了评价?!
他背后的衣衫瞬间被冷汗浸湿。这头驴的能耐,远比他想象的还要深不可测!
灰驴却不再多言,重新趴下,闭上眼睛,仿佛刚才只是随口点评了一下今天的天气。
苏慕云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态度愈发恭敬:“犟爷慧眼如炬。正因如此,慕云才更需倚仗犟爷。只是敌暗我明,如此被动防守,终非长久之计……”
灰驴耳朵动了动,没睁眼,鼻子却在地上慢悠悠地划拉起来:
“饵不够,鱼不咬。”
“香不够,鼠不出。”
林辰看懂了,翻译道:“犟爷的意思是,对方觉得风险还不够大,或者诱惑还不够足,所以真正的‘大鱼’还藏着没动?”
灰驴点了点头。
苏慕云若有所思:“犟爷是说……要引蛇出洞?可这饵……”
灰驴忽然睁开眼,目光扫过苏慕云,又扫过别业深处某个方向,那里是库房和账房所在。它用鼻子点了点那个方向,然后做了一个“打开”和“散发香气”的动作。
苏慕云先是疑惑,随即猛地醒悟:“您是说……故意露出破绽?比如,假意转移那件‘旧物’,或者……开放部分库房,制造混乱,吸引他们主动出手?”
灰驴满意地打了个响鼻。这小子,还不算太笨。
“妙啊!”苏慕云抚掌,眼中闪过一丝决断,“与其整日提心吊胆,不如放手一搏!就依犟爷之计!”
计划很快制定。苏慕云放出风声,称接到密报,幽冥影即将大举来袭,为保万全,决定近日便将祖宅密室中的重要物品,秘密转移至城外更隐蔽的地点。同时,以清点资产、准备应变为由,开放部分外围库房,进行大规模盘点和物资调配。
消息一出,别业内顿时“忙碌”起来。仆从们搬运箱笼,账房先生算盘打得噼啪作响,护卫们也明显加强了巡逻,但细看之下,这种忙碌中透着一股刻意营造的混乱。
灰驴则彻底进入了“看戏”模式。
它不再夜间巡查,而是白天就大摇大摆地趴在别业中庭最高的一处假山上,这里视野开阔,能将大半个别业的动静收入眼底。它面前甚至还摆着一碟苏福特意吩咐厨房准备的五香豆干和一小壶黄酒。
它就像个稳坐钓鱼台的姜太公,眯着眼睛,时不时啜一口酒,嚼一块豆干,目光懒散地扫过下方那些忙碌(或假装忙碌)的身影。
小祸斗也学它的样子,蹲在假山下面一块矮石上,面前摆着一小碟肉脯,假装自己也是个“监工”,可惜坚持不了一炷香就开始追自己的尾巴玩。
第一天,风平浪静。
第二天,依旧只有几个沉不住气的小喽啰试图浑水摸鱼,被早有准备的护卫轻松拿下。
第三天下午,就在林辰都觉得这“钓鱼”计划是不是要失败的时候,假山上的灰驴,耳朵忽然不易察觉地动了一下,一直半眯着的眼睛也睁开了一条缝,目光锁定在了库房区域一个正在搬运布匹的矮壮汉子身上。
那汉子看起来与其他仆役并无不同,扛着布匹,低着头,脚步沉稳。但灰驴的鼻子,却捕捉到了一丝极其隐晦、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气味——那是一种混合了某种特殊草药、长期潜伏的阴冷,以及一丝……极其淡薄的、类似于那晚蛟骨洞中南洋邪术师身上的污秽气息!
“鼠,出洞了。”灰驴用鼻子碰了碰旁边打盹的林辰。
林辰精神一振,顺着灰驴的目光看去,却看不出那汉子有任何异常。
灰驴不再理会那汉子,反而将目光投向了别业后门的方向,鼻子轻轻抽动,眼神里闪过一丝戏谑。它用鼻子划拉:“大的,在后面。”
果然,没过多久,那搬运布匹的汉子借口内急,离开了库房区域,七拐八绕,竟悄无声息地潜到了慕云轩附近的一处竹林里。他左右张望,见无人注意,便从怀里掏出一个巴掌大小、造型古怪的黑色木鸟,用手在那木鸟背上某个机关处按了几下。
就在他准备将木鸟放飞出去的瞬间!
“咻——!”
一颗小石子不知从何处飞来,精准无比地打中了他握着木鸟的手腕!
“咔嚓!”轻微的骨裂声响起。
“啊!”汉子惨叫一声,木鸟脱手掉落。
他惊恐地抬头,只见假山之上,那头灰驴不知何时已经站了起来,正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嘴里还嚼着最后一块豆干。那眼神,平静中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嘲弄。
几乎是同时,别业后门处传来一声巨响和几声短促的惨叫!
“轰!”
后门那扇厚重的木门,竟被人从外面以巨力生生撞开!木屑纷飞中,三道身影如同鬼魅般疾射而入!
为首一人,身材高瘦,面色惨白如同抹了石灰,穿着一件宽大的黑袍,袍袖上绣着诡异的暗红色纹路,如同干涸的血迹。他双手指甲乌黑尖锐,周身散发着一种令人作呕的阴寒气息。
他身后两人,一人手持一对奇门兵器“子母鸳鸯钺”,眼神凶戾;另一人则是个侏儒,身材矮小,却背负着一个几乎比他本人还高的巨大葫芦,脸上带着神经质的笑容。
这三人一出现,别业内的温度仿佛都骤然降低了几分!强大的压迫感让不少普通仆役双腿发软。
“幽冥影,勾魂使,‘黑煞’莫厉!”苏福脸色剧变,瞬间出现在慕云轩前,将苏慕云护在身后,如临大敌。他显然认得那为首的黑袍人。
“苏福,老东西,识相的就把‘潮音契约’交出来!否则,今日便是你苏家灭门之时!”那莫厉声音沙哑如同砂纸摩擦,带着一股摄人心魄的寒意。
“做梦!”苏福须发皆张,体内内力澎湃,显然要拼死一战。
眼看一场血腥厮杀就要爆发!
就在这时,一个懒洋洋的、带着点不耐烦的声音(用划拉字迹表达)响彻全场:
“吵死了。”
“没看见,爷在,晒太阳?”
所有人,包括那杀气腾腾的莫厉三人,都不由自主地循声望去。
只见中庭假山顶上,灰驴打了个哈欠,甩了甩尾巴,用鼻子将空了的酒壶推下山,“啪嚓”一声脆响,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莫厉那双死鱼般的眼睛盯着灰驴,闪过一丝惊疑不定。这头驴……给他一种极其怪异的感觉。
那背着葫芦的侏儒却尖声笑道:“哈哈哈!苏家是没人了吗?牵一头驴出来挡灾?看老子用毒烟把它化成脓水!”说着,他就要去拍背后的葫芦。
灰驴看都没看那侏儒,目光落在莫厉身上,鼻子轻轻抽动了一下,仿佛在辨认什么气味。然后,它露出了一个极其人性化的、带着七分嫌弃三分恍然的表情。
它用鼻子在地上(假山石面粗糙,勉强能划拉)划拉,字迹歪斜却清晰:
“你,身上,有股……”
“死鱼,拌臭豆腐,味儿。”
“难闻。”
“……”
全场死寂。
苏家护卫们想笑又不敢笑,憋得满脸通红。
莫厉那惨白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他修炼的乃是阴毒邪功,气息确实异于常人,但被一头驴用“死鱼拌臭豆腐”来形容,简直是奇耻大辱!
“孽畜!找死!”莫厉勃然大怒,再也顾不得那丝怪异感,黑袍鼓荡,身形如鬼魅般扑向假山,乌黑的指甲带起凄厉的破空声,直取灰驴脖颈!他要将这头不知死活的驴撕成碎片!
面对这足以开碑裂石的凌厉一击,假山上的灰驴,却不闪不避。
它只是,慢悠悠地,抬起了它那只沾了些许尘土的……右前蹄。
然后,对着疾扑而来的莫厉,看似随意地,向前一踏。
没有风声,没有气势。
就如同平日里走路,踏出普通的一步。
然而,就在灰驴蹄子落下的瞬间,扑到半空的莫厉,却如同撞上了一堵无形无质、却坚不可摧的气墙!
“砰!!”
一声闷响!
莫厉前冲的势头戛然而止!他感觉自己所有的力量,所有的杀气,都在这一瞬间被一股煌煌然、莫可抵御的巨力硬生生拍了回来!胸腔内气血翻涌,喉头一甜,一口鲜血险些喷出!
他踉跄着倒退七八步,才勉强站稳,抬起头,看着假山上那头依旧眼神平淡、甚至带着点“你打扰我清净了”不满的灰驴,脸上充满了骇然与难以置信!
这……这是什么武功?!不!这根本不是武功!这简直是……妖法!
他身后的鸳鸯钺高手和侏儒也惊呆了,不敢再轻举妄动。
灰驴收回蹄子,仿佛只是赶走了一只苍蝇。它用鼻子指了指后门的方向,又划拉了一个字:
“滚。”
简单,直接,不容置疑。
莫厉脸色变幻不定,惊惧、愤怒、不甘交织。他死死盯着灰驴,又看了看严阵以待的苏福和众多护卫,最终,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我们走!”
三人来得快,去得也快,如同丧家之犬,迅速消失在撞破的后门外。
别业内,一片寂静。所有人都用一种看神只般的目光,仰望着假山上那道灰色的身影。
苏慕云长舒一口气,对着灰驴深深一揖:“多谢犟爷再次出手相助!此恩苏家永世不忘!”
灰驴却只是甩了甩尾巴,重新趴了下来,闭上眼睛,仿佛刚才的一切都与它无关。它用鼻子碰了碰空了的豆干碟子,示意:戏看完了,零食没了,续上。
林辰看着这一幕,心中感慨:犟爷这“钓鱼”,不仅钓出了老鼠,连水底的鳄鱼都给一蹄子拍晕了。这苏家的水,看来比想象中还要深。而犟爷这块“定海神针”,似乎……还挺享受这种时不时拍几只苍蝇的生活?
小祸斗见坏人被打跑,兴奋地“汪汪”叫了两声,然后继续追它的尾巴去了。
危机暂时解除,但所有人都知道,幽冥影绝不会善罢甘休。而灰驴的江南之旅,注定将在更多的麻烦与乐趣中,继续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