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当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分道扬镳,不仅仅是理念,更是空间上彻底的隔绝。”
“她不会沉溺,她有更远大的抱负要去实现,而我这片温水般的领域,终究容不下她那条激流。”
陈修永推了推眼镜,鬓边的几丝白发显示他的确不再年轻。
“她跟我说她做好决定的那天我不知道我是什么样的心情。作为她前行路上的老师,我应该为她高兴,所以我对她说——很好,x区更适合你施展能力,更适合你发展。”
陈修永的语气平静得仿佛在评价一个不相干的后辈,他刚刚那种失控的状态已经逐渐被他控制住了。
他又恢复成那个沉稳老练,彬彬有礼,温文尔雅的老陈。
“让你们见笑了。”
大家都不知道该接什么话。
但一向不怎么说话的姜唯刃突然开口问了一句。
“你后悔吗。”
“我没有后悔,年龄的差距横在那里。三十岁与二十岁的初遇。四十岁与三十岁的别离。我如果放任自己,那便是不公平的。”
老陈笑了笑,看着江晦不理解的眼神缓缓地说。
“便是经验成熟的上位者,对一颗年轻蓬勃的心脏,一个自由不羁的灵魂最卑劣的侵虐。”
江晦大概懂得了老陈为何选择如此的行径,但他依然不觉得这是一个好的决定,因为这同时也是单方面的剥夺。
怎么不算一种残忍。
“之后你俩还有联系吗。我在x区的时候很少听她提起你,唯一的一次是我马上要升区了,她让我来找你。”
江晦无意窥探八卦和隐私,但很多事他觉得自己有弄清楚的必要。
“有的,但不多。我满足于偶尔通过特殊渠道传来的只言片语。知道她发起了屋主联盟,知道她用我教的手段,将x区治理得铁桶一般。”
老陈像是回忆一般将目光飘向远处。
“她的讯息里有时候会夹杂一句‘陈先生近来可好?’,很规矩,只是一句寻常问候,和平时也没什么区别。于是我便也回一句‘一切安好,保重’。”
“再多的,便没有了。”
除去拜托收留江晦这件事之外,他们几乎不再有任何私事上的交集。
除去李冷玉,也几乎没有任何人知道他们之间还存在这样的关系。
直到俞一禾失踪。
老陈回到书房,看着她最后传回的一份关于区域资源整合的建议书,字迹依旧挺拔锋利,充满她独有的,野心勃勃的,想要改变一切的热望。
“我不信她失踪了。”
江晦直截了当给出自己的看法。
老陈笑了笑。
“我也不信,所以我会去找她。”
这是老陈第一次做这么惊世骇俗的决定,安全屋里的众人都惊呆了。
这和主动下放有什么区别。
“你别冲动,一切也得等简悠醒了问清楚再说。”
扶澈立刻提醒一句,试图唤醒老陈的理智。老陈思虑良久,最后开口说。
“明天中午十二点,如果她没醒,我也会去找一禾的。”
老陈转身回了房间,坐在椅子上。
他忽然想起,俞一禾离开w区之前最后一次来这里,站在那个书架前,背对着自己,声音极轻地说。
“陈修永,你教会我一切,唯独没教过我,该如何对待你。”
他当时是怎么回答的?
陈修永仰着头闭上眼,慢慢想了一会。
他想起来了,他说。
“因为这一课,本就不该存在。”
现在,对着这空寂的房间,记挂着杳无音讯的她,那一直被陈修永奉为圭臬的克制与理性,第一次出现了裂痕。
一丝迟来的尖锐的悔意,终于穿透了十年筑起的心防。
看来姜唯刃还是足够敏锐,即使他并没有承认,也瞬间捕捉到了他的情绪。
如果当初……哪怕只是稍微,挽留一下呢?
陈修永取下眼镜,只能在心里一遍遍地念她的名字。
这悔意来得太迟,迟得只剩下无边的酸楚,在胸腔里缓慢地发酵。
客厅里剩下的人都面面相觑,罕见地沉默了。
明天中午十二点,简悠真的能醒过来吗?
突然,李冷玉记起了什么一般突然跑回房间,随后拿出了一个旧相框。
相框边缘都磨掉了漆,里面的照片有些泛黄,却能清楚地看到三个人的笑脸。
老陈站在中间,左边是年轻的李冷玉,右边是一个穿着黑色风衣的女孩。
她的眼睛亮得像星星,正搂着老陈的肩膀,笑得格外灿烂。
“这是一禾姐和我刚住进来没多久的时候拍的。”
李冷玉摩挲着相框里俞一禾的脸,怀念且伤感地说。
“那时候她刚从副本回来,还带着伤,却非要拉着我们拍照,说以后w-3就是我们的家了,得留个纪念。”
“现在想想,还好有一张照片。”
大家安慰了一下李冷玉,因为现在是特殊时期,所以又互相确定了守夜的顺序之后便轮流去休息了。
第二日白天,距离老陈所说的十二点还有几个小时。
江晦坐在简悠床边的椅子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胸口的紫晶魂器。
里面林默的魂魄波动很平稳,偶尔传来一丝微弱的意识,像在确认周围的安全。
“唔……”
床上的简悠突然发出一声轻哼,眼睫轻轻颤动了几下。
江晦立刻直起身,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
她的体温已经恢复正常,不再像之前那样滚烫。
隔了几秒,简悠缓缓睁开眼睛,眼神还有些迷茫。
她盯着天花板看了几秒,才慢慢转头,对上江晦的目光。
“师……师父?”
她的声音很沙哑,一是没怎么摄入水分,二是刚醒来,还很虚弱。
简悠的眼神里满是不确定,像是怕眼前的一切是幻觉。
没等江晦回答,她突然抬起手,指尖轻轻捻住江晦的脸颊,用力捏了捏,直到看到江晦皱起的眉头,才松了口气。
她苍白的脸色略微好转,嘴角扯出一个无限委屈的苦笑。
“疼……是真的,不是幻觉。”
“刚醒别乱动,先喝点水。”
江晦把床头柜上的温水递过去,看着她用没受伤的手捧着杯子,小口小口地喝着。
跟以前一样,还是这么……脱线。
简悠喝了水以后渐渐缓了过来,她眼神里的迷茫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掩饰的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