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山大营。
谢庆遥坐在案前,面前摊着几份卷宗。
墨羽立在下方,沉声禀报:“侯爷,属下带人重新勘察了两处刺杀现场。第一处在徐州以西五十里的官道,第二处在回京途中的落鹰崖。两处现场都清理得很干净,几乎没有留下线索。”
“几乎没有?”谢庆遥抬眼。
“是。”墨羽道,“但属下在落鹰崖崖底,找到这个。”
他从怀中取出一块布包,小心打开。
里面是一枚生锈的箭镞,还有半截断裂的箭杆。箭杆上刻着极淡的纹路,依稀能看出是某种图腾。
谢庆遥拿起箭镞,细细端详:“这不是军中制式。”
“不是。”墨羽摇头,“属下查过,这种箭镞来自北地,是草原部落惯用的。箭杆上的图腾……像是草原某个小部落的标记。”
“草原部落?”谢庆遥眼神一凝,“他们为何要刺杀罗青?”
“属下不知。”墨羽道,“但属下还查到另一件事,第一次刺杀的现场,虽然清理得很干净,但在路边的草丛里,找到了这个。”
他又取出一个小布包,里面是几片破碎的瓷片。
瓷片很普通,是寻常百姓用的粗瓷。但其中一片上,沾着一点暗红色的痕迹。
“属下请仵作验过,”墨羽声音压低,“是血。但不是人血,是……马血。”
谢庆遥手指一顿。
马血?
“还有,”墨羽继续道,“第二次刺杀,永王与罗青坠崖,马车摔得粉碎。但属下仔细查验过马车残骸——车轴有被人为锯过的痕迹,只是做得十分隐蔽,寻常人看不出来。”
人为锯断车轴。
这不是刺杀,是蓄意谋杀。
谢庆遥放下箭镞,闭上眼,脑海中飞快闪过种种线索。
草原部落的箭,北地的刺客,被锯断的车轴,还有……两拨不同的人马。
第一拨人,用的是草原的箭,杀意明显,但手法不算高明。
第二拨人,锯断车轴,伪装成意外,心思更缜密,也更狠毒。
这不是一拨人。
甚至可能……不是同一个主使。
“侯爷,”墨羽试探道,“要不要继续追查?”
谢庆遥睁开眼,眼中一片冷然:“查。但不要打草惊蛇。”
他顿了顿,又道:“还有,派人盯着东宫和永王府。看看这两边,接下来会有什么动静。”
“是。”
墨羽退下后,谢庆遥独自坐在案前,看着那枚生锈的箭镞,久久未动。
他忽然想起几年前,乾元帝曾对他说过的一段话:
“庆遥啊,这京城看着繁华,底下却埋着无数尸骨。每个人都在算计,每个人都在被算计。有些事,查不清比查清更好;有些人,看不清比看清更安全。”
那时他不完全明白。
如今,他好像懂了。
窗外天色渐暗,营中响起操练的号角声。
而京城之中,暗流汹涌。
太子要找人顶罪,永王要交出凶手,姚皇后在担忧暗处的势力。
而真正的凶手,却藏在更深的阴影里,冷眼旁观这场即将到来的风暴。
还有五日,就是罗青死后满一月之期。
那个猎户女青青……会在何时进京?
谢庆遥不知道。
但他知道,当那个人踏入京城的那一刻,这场戏,才算真正开锣。
永王府,后花园。
纪怀廉独自站在亭中,手里捏着一片枯黄的梧桐叶。
秋风萧瑟,园中草木凋零,只有墙角几株晚菊还开着,在暮色中泛着淡淡的金黄。
还有五日。
他在心中默数。
离约定的一月之期,还有五日。
你会回来吗?
他想起山谷里那个夜晚,她烧得迷迷糊糊,却还死死抓着他的手。想起她清醒后,冷静地跟他谈判,提出假死的计划。想起她说“一月为期,我必回京”时,眼中那抹不容置疑的坚定。
那样一个人,应该……不会食言吧?
可是,这一个月里,发生了太多事。
青云集被太子觊觎,朝中流言四起,父皇母后的施压,还有……那两拨来历不明的刺客是不是东宫的人?
她真的还会回来吗?
回到这个龙潭虎穴,回到这个危机四伏的京城?
纪怀廉垂下眼,看着手中的梧桐叶。
叶脉清晰,边缘已经枯卷,轻轻一捏,便碎成了粉末。
风一吹,粉末四散,消失无踪。
就像有些人,有些事,一旦放手,就再也抓不回来了。
他忽然觉得心头一紧,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住,呼吸都有些困难。
不。
她一定会回来。
以全新的身份,全新的面孔,回到他身边。
然后,和他一起,把这潭浑水,搅得更浑。
纪怀廉抬起头,望向南方。
暮色四合,天边最后一抹霞光也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沉沉夜色,和零星亮起的灯火。
他轻声自语,声音被风吹散:
“还有五日……青青,你会如约而至吗?”
无人回答。
只有秋风穿过亭子,带着深秋的寒意,和远处隐约传来的更鼓声。
夜,还很长。
而黎明到来之前,是最黑暗的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