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几年,虽然每年只有几个月的时间,要伪装身份,不能暴露真实性情,但内心是欢喜的。
与淮中比试枪法,与淮东切磋剑术,与谢庆遥讨论战局……那是他一生中最快活的时光。
他还记得有一次,谢庆遥带一小队人马出关侦察,中了北狄埋伏。他得知消息后,不顾淮中阻拦,单枪匹马杀入敌阵。
那是一场血战。
他杀红了眼,长枪所过之处,敌人纷纷倒下。
等找到谢庆遥时,对方已身中数箭,却还在拼死抵抗。
“淮左!”谢庆遥看到他,眼中闪过震惊,“你怎么来了?”
“来带你回去!”纪怀廉一枪挑飞一个敌人,将他背到背上。
回营的路漫长而艰难。他背着谢庆遥,一步步往前走,身后是追兵,身前是茫茫草原。
“放我下来。”谢庆遥声音虚弱,“你自己走,还能活。”
“闭嘴。”纪怀廉咬牙,“要死一起死,要活一起活!”
不知走了多久,终于看到营地的火光。淮中带人接应,将他们救回。
那一夜,军医为谢庆遥取出箭头时,纪怀廉守在帐外,听着里面压抑的闷哼声,拳头握得死紧。
谢庆遥养伤期间,他日日去探望。
“淮左……谢谢你。”谢庆遥靠在榻上,脸色苍白。
“谢什么?”纪怀廉别过脸,“换做是你,也会来救我的。”
“嗯。”谢庆遥轻轻应了一声。
两人都没再说话,帐中只有烛火噼啪作响。
那种默契,那种生死相托的情义,如今想来,恍如隔世。
纪怀廉又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
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
不,他没有泪。
他的泪,早在三年前就流干了。
如今剩下的,只有恨,只有不甘,只有……孤独。
是的,孤独。
这偌大的永王府,锦衣玉食,仆从如云,可他觉得空。
空得让人发慌。
母后的宠溺是假的,太子的兄弟情是假的,朝臣的恭敬是假的……这世上,还有什么是真的?
或许只有北境的风雪是真的,只有夏家的温暖是真的。
可那些,都过去了。
“王爷。”
丙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纪怀廉没有回头:“说。”
“罗总管已安全回到青云楼。暗哨回报,他回去后便歇下了,无异常。”
“知道了。”
丙三犹豫了一下,又道:“王爷,今日罗总管在十六卫衙门,赵统领确实只问了烟火之事,并未为难。但……东宫那边,似乎对青云集很感兴趣。”
“意料之中。”纪怀廉淡淡道,“继续盯着。有任何风吹草动,立刻回报。”
“是。”
丙三退下后,水榭又恢复了寂静。
纪怀廉望着夜空中的明月,忽然想起昨夜观景台上,青罗唱的那首歌。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
今夕是何年?
是啊,今夕是何年?
三年前的血雨腥风,仿佛就在昨日。可这三年的醉生梦死,又漫长得像一生。
他该怎么做?
继续装疯卖傻,当个闲散王爷?
还是……放手一搏?
青罗的话在他脑中回响:“夏将军若真通敌,北境防线早该崩溃……”
她说得对。
这不对劲,可是,没有证据。
没有证据,一切都是空谈。
纪怀廉站起身,走到水边。水中倒映着他的脸,那张因长期饮酒而略显苍白、却依然俊美的脸。
他看着水中的自己,忽然笑了。
笑容苦涩,却带着决绝。
“谢庆遥,你说得对。”他轻声自语,“当个闲散王爷,确实能活着。”
“可这样的活着……”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寒光。
“不如死了痛快!”
夜风吹过,水面泛起涟漪,倒影破碎。
就像他的人生,早已支离破碎。
可破碎了又如何?
碎片,也能杀人。
纪怀廉转身离开水榭,月白锦袍在夜风中扬起,背影孤绝而冷硬。
这一夜,永王府的灯火,亮了通宵。
而远在青云楼的青罗,在睡梦中翻了个身,浑然不知,自己今夜的那番话,已在某人心中掀起了怎样的惊涛骇浪。
棋盘上的棋子,已开始移动。
而执棋的人,却不知自己究竟是谁的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