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初八,潼关以西六十里,官道旁的野枣林。
三匹马在林边歇脚。赵铁鹰蹲在地上查看蹄印,眉头紧锁。
“大少爷,有人在前头设卡。”他起身拍去手上尘土,为了避人耳目,他已不再称青罗为掌柜,“约莫七八人,布阵讲究——不似山匪。”
青罗正掰着块胡饼喂马,闻言挑眉:“赵叔怎么看出来的?”
“蹄印。”赵铁鹰指向地面,“寻常商队歇脚,马蹄印散乱。这些印子却围成半圆,马头朝外——这是警戒阵型。”
夏含章握紧了腰侧短刀。
“阿章,怕么?”青罗忽然问。
夏含章咬唇:“有赵叔和哥哥在,不怕!”
“光靠别人不行。”青罗拍拍她肩膀,“记不记得我教你的‘燕回旋’?”
“记得。”夏含章眼神一凝。
那是她们自清泉镇就开始练的合击术——融合了后世的擒拿技巧与夏家武功的格斗术,青罗称之为“小个子打架专用”。
“待会儿若动手,”青罗压低声音,“你左我右,照第三个变化来。”
“明白。”
赵铁鹰已牵马过来:“绕路还是闯?”
“闯。”青罗翻身上马,笑容里带着少年人的桀骜,“正好试试咱们的小个子专用术管不管用。”
三人策马前行。
半里地后,前方果然出现路障——几棵砍倒的枯树横在道上,七个黑衣汉子持刀而立。
“几位,此路不通。”为首的是个疤脸汉子,声音沙哑。
青罗勒马,笑容不变:“这位好汉,我们往凉州探亲,行个方便?”
疤脸汉子打量三人,目光在夏含章脸上停了停:“探亲?路引拿来瞧瞧。”
赵铁鹰递过路引。疤脸接过,只扫一眼,忽然冷笑:“罗氏商行?……”
话音未落,七人同时拔刀!
青罗早有准备,在对方手动瞬间已翻身下马,同时喝道:“阿章!”
夏含章应声滚鞍落地,与青罗一左一右扑出。
两人身法奇诡,不像寻常武功——青罗矮身扫腿,直取最近一人下盘;夏含章则如乳燕穿林,短刀直刺另一人肋下。
“铛!”
刀光交错。
青罗避开劈来的刀锋,手肘猛击对方腕脉——这是卸械技。
那人吃痛松手,刀落地。
青罗顺势一脚踹中他小腹,借力翻身,正好接住夏含章抛来的另一柄短刀。
双刀在手,青罗眼神骤厉。
疤脸汉子显然没料到两个“少年”如此难缠,怒吼着扑来。
赵铁鹰已解决两人,见状正要救援,却见青罗与夏含章忽然交错换位——
青罗前冲三步忽然后仰,夏含章从她身后跃出,短刀直取疤脸面门!疤脸急退,青罗却已滚地近身,双刀绞向他双腿!
“啊!”疤脸惨叫倒地,双腿血如泉涌。
剩余三人见状欲逃,赵铁鹰长刀一挥,封住去路。
半盏茶工夫,七人全部倒地。青罗抹了把脸上溅的血,看向夏含章:“伤着没?”
夏含章摇头,握刀的手微微发颤——这是她第一次真正伤人。
青罗拍拍她肩膀,赞许道:“很不错了!我第一次见血,吐了半宿。”
她说得轻描淡写,夏含章却听出了话里的分量。
赵铁鹰已搜过疤脸身上,找出一块铁牌,脸色骤变:“是军中的牌子。”
青罗接过铁牌,上面刻着个模糊的“卫”字。她沉默片刻,忽然笑了:“看来,有人不想让咱们活着到凉州啊。”
“大少爷,”赵铁鹰沉声道,“此事不简单。”
“当然不简单。”青罗将铁牌收起,沉声道,“不过越不简单,越有意思——走吧,前头应有他们的马,正好换一匹。”
三人清点战场,果然在林后找到五匹马。换马,清理痕迹,继续西行。
走出三里地,夏含章忽然开口:“罗哥,刚才那个‘燕回旋’,第三个变化我使得还不够快。”
“没事,多练就好。”青罗转头看她,眼中带笑,“不过阿章,你今天很勇敢。”
夏含章低头,看着自己握刀的手——已经不抖了。
十月十二,北山道,夜。
三人露宿在山坳避风处。
篝火燃着,架上烤着两只山鸡——是青罗傍晚用自制弹弓打下来的。
“哥哥这手弹弓真准。”夏含章看着金黄的鸡皮滋滋冒油,咽了口唾沫。
青罗撕下条鸡腿给她,“有句话叫技多不压身。弹弓、飞刀、爬树、泅水——凡是能保命的,都得会点。”
赵铁鹰在四周布完警戒线回来,闻言道:“大少爷这些本事,不像商贾之家能教出来的。”
青罗笑了:“赵叔好眼力。不过谁还没点秘密呢?就像赵叔您——那手‘夜战八方’的刀法,也不是普通练武之人会的吧?”
赵铁鹰神色微动,没接话。
夜深了,夏含章靠着青罗睡去。青罗却睁着眼,看着篝火出神。
来到这个世界快两年了。从清泉镇的小东家,到青云楼的罗掌柜,如今又踏上这西行路。
有时她会恍惚:那些高楼大厦、车水马龙,莫不是一场大梦?
“我曾想仗剑走天涯……”她轻声哼起那首歌,调子很轻,怕吵醒夏含章,“看一看世界的繁华……”
赵铁鹰忽然低喝:“有人!”
几乎同时,三支弩箭破空而来,直射篝火旁三人!
青罗一把推开夏含章,翻身滚地。
弩箭擦着她耳边飞过,钉在身后树干上。夏含章惊醒,短刀已握在手中。
黑暗里,七八个黑影围了上来,手中兵器泛着寒光。
这次的人,不说话,不露脸,动作狠辣。
“阿章,背靠背!”青罗喝道。
两人迅速背对而立,赵铁鹰则护在侧翼。黑影同时扑上,刀光如网罩下。
青罗双刀翻飞,用的全是狠辣短打——刺眼、锁喉、撩阴,怎么快怎么来。夏含章配合她步法,专攻下三路。
两人身形小巧,在刀网中穿行,竟让围攻者一时难以得手。
但对方人数占优。一个黑衣人找到空隙,一刀劈向夏含章后心!
“小心!”青罗转身硬接这一刀,虎口震裂,短刀脱手。
黑衣人第二刀已至!千钧一发之际,夏含章忽然矮身滚地,短刀自下而上,刺入黑衣人小腹——正是“燕回旋”第七个变化。
黑衣人惨叫倒地。夏含章拔刀,血溅了她一脸。
这一瞬的停顿,让青罗抓到机会。她捡起地上短刀,双刀如旋风,连伤两人。赵铁鹰也解决了三个对手。
剩余两个黑衣人见势不妙,转身就逃。
“留活口!”青罗喝道。
赵铁鹰甩出腰间飞索,缠住一人脚踝。另一人却已消失在夜色中。
被擒的黑衣人挣扎两下,忽然不动了。赵铁鹰上前查看,皱眉:“咬毒了。”
死士!
青罗喘着粗气,看着满地尸体,忽然笑了:“阿章,这次没手抖?”
夏含章抹了把脸上的血,摇头:“不抖了。”
火光映着她稚嫩却坚定的脸。青罗忽然想起那句话:见过血的兵,才叫真正的兵。
“好。”她拍拍夏含章肩膀,“下次,我让你主攻。”
十月十五,山间溪流旁。
连番遇袭后,青罗决定休整一日。
赵铁鹰去探查前方路线,青罗则带着夏含章进山林狩猎——说是狩猎,实则是训练。
“打猎最练眼力、耐心和时机。”青罗蹲在灌木丛后,手里拿着自制的复合弓(她在洛阳让铁匠按后世图纸打的),“你看那只兔子——”
三十步外,灰兔正在啃草。
“现在能射么?”夏含章小声问。
“能,但未必中。”青罗缓缓拉弓,“要等它抬头,耳朵竖起那瞬——那是它警惕性最高,但也最静止的时刻。”
话音刚落,兔子果然抬头。青罗松弦,箭如流星,贯穿兔颈。
“中了!”夏含章欢呼。
两人收了兔子,又往深处走。林深叶密,阳光透过缝隙洒下斑驳光影。青罗忽然停步,深吸口气:“阿章,你听——”
风声,鸟鸣,溪水潺潺。
“这地方,像不像话本里的江湖?”青罗笑道,眼中闪着光。
她说着,忽然放开嗓子唱起来:
“曾梦想仗剑走天涯——”
声调高亢,惊起飞鸟一片。
“看一看世界的繁华——”
歌声在山谷间回荡。
“年少的心总有些轻狂——”
她转身,朝夏含章伸出手。
“如今你四海为家——”
夏含章怔怔看着她。
这一刻的青罗,不再是那个精于算计的小东家,也不是冷静狠辣的罗少爷。
离开徐州之后,她就像一个被压抑了许久的人,慢慢撕下了那些稳重沉着的伪装,变得张扬而肆意,眼睛亮得像盛满了星光。
“来,一起唱!”青罗拉起她的手。
两人在林间奔跑,歌唱,惊起一路鸟雀。跑到溪边时,青罗忽然停下,看着溪中自己的倒影。
水中清俊的少年,眉眼陌生又熟悉。
“阿章,”她轻声说,“若你堂兄弟们无事,想办法把他们带上,随我们一起回江南去。找个临水的小镇,开间铺子,白天做生意,晚上数星星——好不好?”
夏含章用力点头:“好!”
溪水潺潺,映着两个少年明媚的笑脸。
可是两人的心里都清楚:那是个很美好的念想!
远处,赵铁鹰站在山岗上,看着这一幕,嘴角微扬。
这个罗掌柜,离了徐州后,慢慢变了,褪去了那份沉稳,添了一丝少年人的鲜活,可也变得越来越有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