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嫣是在一阵剧烈的颠簸和刺骨的寒意中恢复意识的。
首先感受到的是无处不在的疼痛,骨头像散了架,灵魂仿佛被撕裂后又勉强粘合,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胸腔的闷痛。她费力地睁开沉重的眼皮,模糊的视线逐渐聚焦。
映入眼帘的,是不断向后掠去的、扭曲的暗红色天空,以及身下坚硬冰冷、微微震动的触感。她正躺在一辆由某种巨大黑色兽骨粗糙拼凑而成的板车上,板车由几头形似蜥蜴、覆盖着厚重骨甲的魔兽牵引,在焦黑破碎的大地上疾驰。
凛冽的魔渊之风如同刀子般刮过她的皮肤,带着硫磺和灰烬的气息。
她还活着。
这个认知让她混沌的大脑清醒了一丝。她尝试动弹,却发现身体虚弱得连抬起一根手指都困难无比。灵魂链接那端一片死寂,仿佛彻底断开了,这让她心中莫名一空,随即又被更深的警惕取代。
魔主呢?王座呢?那株为她而消散的常春藤……
心口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那抹最终化为飞灰的绿色微光。
“你醒了。”一个低沉沙哑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虞嫣艰难地偏过头,看到厄骨正坐在板车边缘。他身上的骨甲布满了新的裂痕和焦黑,幽绿的魂火显得有些黯淡,但依旧稳定。他手中握着一块粗糙的磨石,正沉默地打磨着他那柄巨大的战斧。
“我们……在哪里?”虞嫣的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
“离开堡垒很远了。”厄骨头也不抬,继续着手上的动作,“陛下引爆了王座核心,堡垒……完了。”
他的语气平静,却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沉重。
堡垒完了?虞嫣心中巨震。那座象征着魔渊权力核心、固若金汤的堡垒,竟然就这么毁了?
“陛下呢?”她追问,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紧绷。
厄骨打磨的动作顿了顿,幽绿的魂火闪烁了一下:“陛下重伤昏迷,在另一辆车上,由亲卫守护。”他顿了顿,补充道,“你的灵魂连接……似乎因为王座爆炸的冲击而暂时中断了,这对你或许是好事。”
暂时中断?虞嫣内视自身,灵魂虽然受创严重,布满裂痕,但那股属于魔主的、霸道灼热的魂力流确实消失了,只剩下她自身那团黯淡了许多、却依旧在缓慢旋转的血魂本源,以及一片空落落的虚无感。
她说不清此刻的感受是解脱还是别的什么。
“我们要去哪里?”她换了个问题。
“嚎哭深渊。”厄骨吐出四个字,语气带着一丝决绝,“那是魔渊少数几个王座力量难以触及的混乱之地,也是我们目前唯一的生路。”
嚎哭深渊……虞嫣记起厄骨曾提过,上次叛乱的漏网之鱼就逃往了那里。看来,魔主势力如今也到了山穷水尽、需要躲入这等险地苟延残喘的地步了。
她沉默下来,不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头顶那片永恒不变的、令人压抑的暗红色天空,感受着身下板车的颠簸,以及体内空荡荡的虚弱。
车队在荒芜死寂的焦土上行进了很久,偶尔会遇到小股游荡的魔物,但都被厄骨和他手下残存的精锐魔卫轻易解决。气氛压抑而沉默,每个魔族脸上都带着逃亡的仓惶和失去家园的迷茫。
虞嫣注意到,车队中除了魔主和她,只剩下不足百名魔族,都是厄骨麾下最忠诚、也是实力最强的战士。魅影和那个叫卡隆的魔将并未在其中,不知是死在了王座之间的爆炸中,还是选择了别的道路。
她就像一个格格不入的异类,被裹挟在这支魔族的逃亡队伍里,前途未卜。
几天后(虞嫣凭借身体的疲惫周期判断),前方的大地开始出现巨大的裂谷,空气中弥漫着更加混乱、狂暴的能量流,隐约能听到从地底深处传来的、如同万鬼哭泣般的风声。
嚎哭深渊,到了。
车队在一处相对隐蔽的裂谷边缘停下。厄骨指挥着魔卫们开始利用地形和残余的材料构建简易的防御工事和栖身之所。
虞嫣被安置在一个狭小的、由几块巨大岩石天然形成的凹洞里,勉强能够遮风(虽然魔渊的风并不仅仅是风)。厄骨给她留下了一些清水和食物,便匆匆离开,去处理繁重的安置和警戒工作。
独自一人待在冰冷的石洞里,虞嫣才真正有时间审视自身的状况。
灵魂受创极重,那团血魂本源也消耗巨大,力量十不存一。没有魔主的魂力滋养,修复速度变得极其缓慢。身体更是虚弱不堪。
她尝试着运转功法,吸收周围的魔气,却发现效率低得令人绝望。魔渊的环境对她而言,依旧是充满排斥和恶意的。
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独和无力感包裹了她。
在幽寂殿,她至少还有一株常春藤作为寄托和希望。而在这里,她什么都没有了。失去了链接的魔主自身难保,厄骨等人能庇护她一时,却不可能庇护她一世。在这混乱危险的嚎哭深渊,以她现在的状态,生存都成问题。
她靠在冰冷的石壁上,闭上眼,脑海中不受控制地闪过穿越以来的种种——快穿任务的艰辛,与三位“前夫”的纠缠,“虚无之影”的恐怖,花店废墟的挣扎,魔渊囚笼的绝望,血魂池的痛苦,王座之间的惊心动魄,以及……那株最终为她而消散的、倔强的绿色……
一路走来,步步荆棘,九死一生。
难道就要倒在这里了吗?
不甘心。
她猛地睁开眼,眸中闪过一丝倔强的光芒。她虞嫣,能从一次次绝境中爬出来,靠的从来不是别人的庇护,而是自身那股不肯服输的意志!
灵魂链接断了又如何?魔主昏迷又如何?常春藤消散又如何?
她还活着!只要还活着,就有希望!
她重新坐直身体,摒弃杂念,开始以最基础的吐纳法门,极其缓慢地引导着周围稀薄而狂暴的能量,一丝丝地滋养受损的魂魄和肉身。过程痛苦而漫长,但她咬牙坚持着。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她感到精神力即将耗尽时,一丝极其微弱、却异常纯净平和的能量,忽然从她心口的位置悄然溢出,缓缓流入她的经脉,滋养着她的伤处。
虞嫣猛地一愣,内视自身。
只见在她空荡荡的识海深处,在那团缓慢旋转的血魂本源旁边,不知何时,竟然悬浮着一粒比尘埃还要细小的、散发着极其微弱金红色光芒的……种子?
是那株常春藤!它没有彻底消散!它在最后时刻,将自身最本源的一点生机,化作了一粒种子,藏在了她的灵魂深处!
看着那粒微弱却顽强闪烁的种子,虞嫣的眼眶瞬间湿润了。
希望,从未真正离去。它只是换了一种方式,在她心中,重新生根发芽。
她小心翼翼地,用自身所剩无几的精神力,如同呵护稀世珍宝般,轻轻包裹住那粒种子,将刚刚汲取到的微薄能量,缓缓渡入其中。
种子微微颤动了一下,光芒似乎亮了一丝丝。
虽然微弱,却是黑暗中的第一缕晨光。
虞嫣擦去眼角的湿意,眼神重新变得坚定而明亮。
前路依旧艰难,魔渊依旧危险。但她知道,她不再是一个人了。这粒深藏在她灵魂中的种子,是她新的起点,也是她与这个世界,新的契约。
余烬之中,新生伊始。她的魔渊之路,从这一刻,才真正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