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风带着水腥气扑面而来，夜色中的江城大桥像一条钢铁巨龙横跨两岸。林风三人藏身桥墩下的阴影里，对岸的灯火在江面投下破碎的金色光斑，随着波浪起伏明灭。
“秦无殇会在这种时候见我们？”苏清瑶压低声音，她左臂的夹板已经拆除，但动作仍有些僵硬。筑基期的修为让她的恢复能力远超常人，可内腑的暗伤需要时间温养。
林风没有立即回答。他从怀中取出秦无殇当初留下的那枚传讯玉简——一块拇指大小的青玉，表面刻着复杂的云纹。三天前从矿洞脱困时他就尝试联系，但玉简始终没有回应。
直到刚才，筑基成功的刹那，玉简突然发热。
“他会来的。”林风注入一丝暗紫色灵力，玉简表面的云纹亮起微光，指向江心方向，“而且已经来了。”
话音未落，江面突然起了雾。
不是自然的水雾，而是一种乳白色的、带着淡淡药香的灵气雾。雾气从江心某处扩散开来，迅速笼罩了方圆百米的水域。岸上的车流声、人声瞬间变得遥远模糊，仿佛隔着一层厚重的玻璃。
“障眼法阵。”苏清瑶神色一凛，“至少是金丹期的手笔。”
雾气中，一艘乌篷小船无声滑出。船头挂着一盏昏黄的灯笼，灯下站着个青衫老者，正是秦无殇。他背着手立在船头，衣袂在江风中纹丝不动，整个人仿佛与周围的雾气融为一体。
“上船。”秦无殇的声音直接传入两人耳中，没有任何灵力波动，却清晰如在身侧。
林风与苏清瑶对视一眼，纵身跃上船头。乌篷船轻轻一晃，随即恢复平稳。秦无殇的目光在他们身上扫过，尤其在林风身上多停留了一瞬，眼中闪过难以察觉的讶异。
“筑基初期，灵力却带着太阴本源的气息……小子，你这三天经历了不少。”秦无殇转身走进船舱，“进来说话。”
船舱比外面看起来宽敞得多，显然是用了空间扩展的法术。内部陈设简单，一张矮几，三个蒲团，矮几上煮着一壶茶，茶香与雾气中的药香同源。
“坐。”秦无殇盘膝坐下，自顾自倒茶，“王猛死了，王家已经疯了。悬赏从一百五十万提到三百万灵石，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执法堂那边，副堂主亲自下令，全城戒严，排查所有修真者身份。”
林风没有动面前的茶杯：“前辈早就知道我们会来？”
“从你动用那枚传讯玉简开始，我就知道。”秦无殇啜了口茶，“玉简里有我留下的追踪印记。不过你放心，印记已经在你筑基时被太阴之力净化了——倒是省了我一番手脚。”
他放下茶杯，正色道：“长话短说。我找你有三件事。第一，合作；第二，警告；第三，给你一条生路。”
“愿闻其详。”
“合作很简单。”秦无殇从袖中取出一卷兽皮地图，在矮几上铺开。地图绘制得极其精细，标注着江城及周边三百里内的山川地形，但其中几处用朱砂圈了出来，“这些地方，最近三个月都出现了异常的阴气波动。我追踪了其中三处，发现每处地下都埋着一种阵法基座——用活人精血浇灌的邪阵。”
林风看向那些朱砂标记，瞳孔微缩。其中一处，赫然是城北的墨玉矿！
“万魂幡……”他喃喃道。
秦无殇点头：“你知道这东西？那就好解释了。鬼面人在江城周边布置了七处‘养魂地’，用邪阵抽取生灵魂魄，炼制成万魂幡的魂源。墨玉矿是最大的一处，但被你破坏了。现在剩下六处，其中三处在我的监控下，另外三处……”
他指向地图上三处用黑墨标记的地点：“这三处，分别在王家庄园地下、执法堂后山禁地，以及——青云宗在江城的分部。”
船舱内陷入死寂。
苏清瑶脸色发白：“执法堂和青云宗也牵涉其中？”
“不确定。”秦无殇摇头，“也可能是鬼面人利用了这些地方的防护，玩灯下黑。但无论如何，这意味着江城的水比我们想的都深。我一个人的力量，无法同时监控六处。所以需要合作——你帮我破坏至少两处养魂地，我保你在江城的安危。”
林风没有立刻答应：“第二件事呢？警告是什么？”
秦无殇盯着他，缓缓道：“警告是关于你身上的玉佩。”
林风心头一震，手下意识按住胸口。
“别紧张，我对鸿蒙道宗的传承没兴趣。”秦无殇摆摆手，“我修的功法与你们道宗相冲，强求反而有害。但我要告诉你，最近三个月，至少有五拨人在暗中调查‘玄黄玉佩’的下落。其中两拨来自灵域大陆，三拨是地球本土势力。”
“灵域大陆？”苏清瑶惊愕，“那不是传说中的……”
“不是传说。”秦无殇打断她，“地球与灵域大陆之间，每隔六十年会出现一次空间薄弱期。上次是在五十八年前，也就是说，还有两年左右，两界的通道会再次开启。届时，灵域大陆的修士会降临地球，寻找上古时期遗留的宝物和传承。”
他看向林风：“而你的玄黄玉佩，是鸿蒙道宗三大信物之首。在灵域大陆的悬赏榜上，它的价值足够让一个金丹修士铤而走险。”
林风沉默片刻：“第三件事呢？生路是什么？”
秦无殇从怀中取出一枚令牌。令牌非金非木，呈暗红色，正面刻着一座悬浮的山峰，背面是一个古篆的“试”字。
“三个月后，昆仑墟会开启‘外门试炼’。”秦无殇将令牌推到林风面前，“持此令可参加。若能通过试炼成为昆仑墟外门弟子，就能获得宗门庇护。届时，王家也好，鬼面人也罢，都不敢明面上动你——至少在昆仑墟境内不敢。”
林风拿起令牌。令牌入手温热，内部蕴含着一股精纯的土属性灵力。
“为什么要帮我？”他抬起头，直视秦无殇的眼睛，“前辈是金丹散修，没必要卷入这些是非。”
秦无殇笑了，笑容里带着些许沧桑：“我今年二百七十三岁，金丹中期。按常理，我的寿元还有百年左右。但三十年前，我中了‘幽冥蚀骨咒’，如今只剩不到二十年可活。”
他掀开左袖，露出手臂。只见小臂上布满黑色的血管状纹路，纹路如同活物般缓缓蠕动，散发出阴冷死寂的气息。
“幽冥蚀骨咒？”苏清瑶倒吸一口凉气，“这可是魔道禁术！中咒者会看着自己的血肉一点点被死气侵蚀，最终化作枯骨，连神魂都无法逃脱……”
“所以我需要万魂幡。”秦无殇放下袖子，“但不是为了炼制它，而是为了破解它。万魂幡的核心是‘聚魂晶’，只有聚魂晶才能吸出我体内的死气。而鬼面人炼制的这面万魂幡，用的是一块千年聚魂晶作为主魂载体。”
他看向林风：“我需要那块聚魂晶。但以我现在的状态，正面抢夺成功率不足三成。所以需要有人从内部破坏养魂地，逼鬼面人提前取出聚魂晶。届时我会出手抢夺，而你，需要在我得手后，用你的太阴之力帮我暂时封住聚魂晶的魂力反噬。”
林风终于明白了前因后果。
“我答应合作。”他将令牌收起，“但有两个条件。第一，在对付鬼面人期间，你要保证苏清瑶和赵磊的安全。第二，我需要知道鬼面人的真实身份——至少是江城分部的首领信息。”
秦无殇沉吟片刻：“第一个条件可以。苏家丫头可以先躲在我的另一处安全屋养伤，赵磊那边我会派人暗中保护。至于第二个条件……”
他手指在矮几上轻轻敲击：“鬼面人江城分部的首领，代号‘鬼厉’，真实身份是王家上一代家主的私生子，王厉。三十年前因修炼魔功被逐出王家，却暗中与王家保持联系。如今修为应该在筑基后期到假丹之间。”
“王家上一代家主……”苏清瑶眼神一寒，“难怪王家对鬼面人的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不止如此。”秦无殇冷笑，“我怀疑王家现任家主王战，也就是王猛的哥哥，与鬼厉有某种交易。否则王家不会如此配合鬼面人的行动，甚至敢把养魂地设在自己庄园地下。”
他站起身，走到船舱窗前。外面的雾气开始变淡，隐约能看见江对岸的灯火。
“给你们三天时间准备。”秦无殇背对着他们说，“三天后的子时，我会在城西废弃的纺织厂等你们。那里是六处养魂地中防御最弱的一处，适合练手。破坏方法我会提前告诉你。”
“那王家和执法堂的搜捕……”
“这几天你们就待在这艘船上。”秦无殇转身，指了指脚下，“船上有三重隐匿阵法，金丹以下无法看破。食物和丹药我会送来，你们抓紧时间巩固修为。特别是你，林风，刚筑基就强行战斗，根基已经出现不稳的迹象。”
他抛给林风一个玉瓶：“里面有三颗‘固元丹’，每天服一颗，运转功法十二周天。三天后，我要看到一个状态完好的合作者。”
说完，秦无殇走出船舱。乌篷船轻轻一震，开始向着江心深处驶去。雾气重新浓郁起来，将整艘船完全吞没。
船舱里只剩下林风和苏清瑶两人。
“你相信他吗？”苏清瑶轻声问。
林风打开玉瓶，倒出一颗龙眼大小的丹药。丹药呈淡金色，表面有九道云纹，散发出沁人心脾的香气——确实是上品的固元丹，而且丹药品相极佳，没有动手脚的痕迹。
“至少目前来看，他没有骗我们的必要。”林风服下丹药，盘膝坐好，“一个只剩二十年寿元的金丹修士，最想要的就是活下去。而我们要的，是在这场风暴中活下来。目标一致，暂时可以合作。”
药力化开，温润的灵力顺着经脉流淌，开始修复筑基时留下的细微裂痕。林风闭上眼睛，开始运转鸿蒙道诀。
苏清瑶看着他沉静的侧脸，忽然问：“你刚才答应得那么干脆，是不是早就想好了要对付鬼面人？”
“从矿洞里逃出来时就想好了。”林风没有睁眼，“鬼面人用活人炼魂，触了我的底线。就算没有秦无殇的合作，我也会想办法破坏他们的计划。只是现在有了金丹修士做后盾，成功率更高而已。”
他停顿了一下，声音低沉：“清瑶，你知道我筑基时最大的感悟是什么吗？”
“是什么？”
“力量不是用来炫耀的，也不是用来压迫弱者的。”林风睁开眼，暗紫色的眸子里倒映着船舱内昏黄的灯光，“修真修真，修的是真我，也是真道。如果为了变强可以不择手段，那和鬼面人有什么区别？”
苏清瑶怔住了。她从小在苏家长大，见过太多修士为了一点资源勾心斗角，甚至手足相残。修真界奉行的是赤裸裸的丛林法则，强大就是真理——这是她二十年来根深蒂固的认知。
可眼前这个年轻人，这个从普通人一步步走到今天的同龄人，却说出了完全不同的道理。
“你的道……真的只是守护吗？”她轻声问。
“目前是。”林风笑了，笑容干净而坚定，“也许以后会变，但至少现在，我想守护身边的人，守护那些无辜的人。至于更远的将来……等走到那一步再说吧。”
他重新闭上眼睛，全力消化药力。暗紫色的灵力在体内循环往复，每一周天都变得更加凝实、更加圆融。
苏清瑶静静看了他一会儿，也盘膝坐下，开始调息养伤。船舱内陷入安静，只有船底划过水面的细微声响，和两人悠长的呼吸声。
而此时，江城的夜色正深。
王家大宅，祠堂。
王战站在祖宗牌位前，背对着跪在地上的十几个王家核心成员。他四十岁上下，面容与王猛有七分相似，但气质更加阴沉。此刻他手中握着一块碎裂的命牌——属于王猛的命牌。
“查到凶手了吗？”王战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得可怕。
“回、回家主。”一个老者颤声回答，“现场只有极寒属性的灵力残留，凶手应该是冰灵根修士。但整个江城，登记在册的冰灵根筑基修士只有三人，都有不在场证明……”
“那就查没登记的。”王战转过身，眼中寒光闪烁，“悬赏提高到五百万灵石。通知所有依附王家的势力，哪怕把江城掘地三尺，也要把凶手找出来。还有——”
他顿了顿：“通知鬼厉，计划提前。让他三天内完成所有养魂地的魂力抽取，准备炼制万魂幡主魂。”
“可是家主，鬼厉大人说过，魂力需要温养四十九天才能达到最佳状态……”
“我说，提前。”王战一字一顿，“王猛死了，说明有人盯上了我们。必须在对方动手前完成万魂幡。至于魂力不足的部分……”
他看向跪在地上的众人，缓缓道：“从王家旁系里，选三十个有灵根的子嗣，送去养魂地。”
祠堂内一片死寂。
几个年长的族老抬起头，眼中满是惊骇：“家主！那、那可是王家的血脉啊！”
“正因为是王家的血脉，才更应该为家族大业奉献。”王战面无表情，“成大事者，不拘小节。等万魂幡炼成，等我突破金丹，王家就能跻身一流世家。届时，死几个旁系算什么？”
他挥了挥手：“都去准备吧。三天后，我要看到万魂幡雏形。”
众人战战兢兢地退下。祠堂里只剩下王战一人。他走到供桌前，点燃三炷香，插进香炉。
袅袅青烟中，他低声自语：“弟弟，你放心。杀你的人，我会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王家的荣光，一定会在我手中重现……”
香火明灭，映照着他眼中疯狂的光芒。
与此同时，执法堂总部，地下三层。
一间完全由禁灵石砌成的密室里，副堂主周衍正看着面前的水镜。水镜中显示着江城的三维立体地图，六个红点在地图上闪烁不定。
“六处阴气源，其中三处的位置……”周衍揉了揉眉心，神色疲惫，“王家庄园，执法堂后山，青云宗分部。鬼面人这是要拉所有人下水啊。”
他身后站着个黑衣青年，青年腰间佩剑，气息凌厉如出鞘的刀锋。
“师尊，要不要先清除我们后山那处？”
“清？怎么清？”周衍苦笑，“后山禁地埋着执法堂三百年的积累，阵法层层叠叠。鬼面人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在里面布下养魂阵，说明我们内部有叛徒。贸然行动只会打草惊蛇。”
他站起身，走到密室墙边。墙上挂着一幅古画，画中是一个负手望天的白衣修士。画旁题着一行小字：守正辟邪，护道苍生。
“守正辟邪……”周衍轻声念着这四个字，忽然问，“云澈，你加入执法堂多少年了？”
“七年。”黑衣青年恭敬回答。
“七年，见过多少肮脏事？”
云澈沉默片刻：“很多。”
“那你还相信我们是在‘守正辟邪’吗？”
“弟子相信的，不是执法堂这个名字。”云澈抬起头，眼神清澈而坚定，“而是师尊教导的道理——力量越大，责任越大。修士既然拥有超越常人的力量，就应该承担守护弱者的责任。这与身在何处无关，只与道心有关。”
周衍怔了怔，忽然笑了：“好一个‘与身在何处无关’。看来我这个徒弟，比我看得透彻。”
他转身，从怀中取出一枚银色令牌，抛给云澈：“从今天起，你暂时脱离执法堂编制。我要你暗中调查鬼面人的事，必要时……可以寻求一切可能的盟友，包括那些被通缉的人。”
云澈接过令牌，令牌正面刻着一个“隐”字。
“师尊的意思是……”
“林风这个人，你重点留意。”周衍走到水镜前，手指一点，镜面浮现出林风的影像，“他虽然被通缉，但从现有情报看，他杀的都是该杀之人。而且能在这个年纪、这种环境下筑基成功，心性天赋都不简单。最重要的是——”
他顿了顿：“他破坏了一处养魂地。这说明，至少在这件事上，他和我们是同一阵线。”
云澈收起令牌，郑重行礼：“弟子明白。”
“去吧。记住，此事绝密，除我之外，不要相信执法堂任何人。”
“是！”
云澈退出密室。周衍重新看向水镜，目光落在那个代表城西纺织厂的红点上。
“三天……三天后，这场戏就该拉开真正的帷幕了。”
他叹了口气，伸手抹去水镜中的影像。密室里重归黑暗，只有墙上的古画中，那个白衣修士的眼睛，似乎在昏暗中泛着微光。
江心，乌篷船内。
林风完成第三十六个周天运转，缓缓收功。固元丹的药力已经被完全吸收，筑基期的境界彻底稳固。他甚至感觉到，自己的修为隐隐向筑基初期巅峰迈进了一步。
他睁开眼睛，发现苏清瑶正靠在舱壁上，似乎睡着了。月光透过船窗洒在她脸上，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浅浅的阴影。这个平日里强势的苏家代家主，此刻卸下所有防备，露出难得的柔软。
林风轻轻起身，从储物袋里取出一件外袍，盖在她身上。
动作虽轻，苏清瑶还是醒了。她睁开眼，看见身上的外袍，又看看林风，眼中闪过一丝复杂情绪。
“谢谢。”她轻声说。
“应该的。”林风在她对面坐下，“如果不是为了帮我，你也不会受这么重的伤。”
苏清瑶摇摇头，没有接这个话题。她看向窗外，雾气已经散尽，夜空星河灿烂。江水平静如镜，倒映着满天星辰。
“林风。”她忽然说，“等这件事了结，如果我重振苏家……你愿意来帮我吗？”
林风愣了一下。
“我不是说要你加入苏家。”苏清瑶转过头，认真地看着他，“我是说，以合作伙伴的身份。你提供丹药和符箓，苏家提供渠道和资源。我们可以一起建立一个全新的势力，一个不欺压弱小、不滥杀无辜的势力。”
林风沉默良久。
“如果真有那一天。”他最终说，“我会考虑的。”
苏清瑶笑了，笑容如夜色中绽放的昙花，短暂而美好。
船外，江水滔滔，永不停歇。
三天时间，转瞬即逝。
风暴，即将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