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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城秋高气爽,澄澈的蓝天上没有一丝云翳,阳光慷慨地泼洒下来,将朱雀大街两侧鳞次栉比的坊墙、酒肆青旗和往来车驾都镀上了一层暖融融的金边。空气里浮动着糖炒栗子的焦甜、新酿米酒的清冽,还有秋日干燥尘土的气息。狄仁杰缓步而行,宽大的青布袍袖拂过微凉的空气,那份久违的安闲自在,如同浸透了阳光的旧书卷,徐徐在他心间铺展。

“怀英兄!”一声洪亮中带着惊喜的呼喊,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自身后传来。

狄仁杰闻声转身,脸上霎时绽开真切的笑意。只见一个高大健硕的身影逆着人流,快步向他奔来。来人浓眉阔目,面膛微黑,正是旧日同窗、如今在左金吾卫当值的元芳。时光并未在他身上留下太多痕迹,依旧是那股扑面而来的爽利英气。

“元芳!”狄仁杰拱手,笑意直达眼底,“多年不见,风采更胜往昔!”

元芳咧开嘴大笑,蒲扇般的大手重重拍在狄仁杰肩上:“哈哈哈!你这老狐狸,躲清闲躲到长安来了?走走走,今日定要寻个好地方,不醉不归!”他言语热切,拉着狄仁杰就要往街旁香气最浓的酒肆里去。

“哎,慢来慢来……”狄仁杰笑着正要推辞。

就在这一瞬,异变陡生!

“唏律律——!”

一声凄厉惊恐的马嘶撕裂了街市的喧闹。狄仁杰只觉眼角余光瞥见一道巨大的暗影裹挟着劲风,疯了一般朝着他和元芳立足之处猛冲过来!那是一匹拉车的健马,不知受了何等剧烈的惊吓,双目赤红,口吐白沫,四蹄狂暴地刨击着青石板路,火星四溅。沉重的车厢在它身后被拖得如同狂舞的巨锤,左右横扫,所过之处行人尖叫着如潮水般惊恐退避,摊位倾覆,瓜果滚了一地,瞬间狼藉。

元芳反应极快,一把拽住狄仁杰的胳膊,脚下猛地发力,两人如同被强弓射出的箭矢,迅疾无比地斜刺里向后弹开丈余。几乎是同时,那失控的惊马裹挟着死亡的狂风,擦着他们刚才站立的位置轰然冲过,沉重的铁蹄踏在石板上,发出令人心悸的闷响。

“好险!”元芳惊魂甫定,浓眉紧锁,目光如电般扫向惊马的来处,试图找出惊马的缘由。狄仁杰却比他更快一步,他的视线越过混乱的人群,投向了大街正前方,那座在秋日晴空下傲然矗立的建筑——新落成的琉璃塔。

此刻,正午的阳光毫无遮挡地倾泻在塔身那无数镶嵌的琉璃瓦片上。那些琉璃瓦并非寻常之物,乃是西域贡品,色彩斑斓,晶莹剔透,边缘更是被打磨得如同刀锋般锐利。阳光被它们疯狂地切割、反射,汇聚成一片刺目欲盲、剧烈跳动的炽白色光斑,如同一面巨大的、不断晃动的诡异镜子,正对着方才惊马冲来的方向!

“是光!”狄仁杰沉声道,目光锐利如鹰隼,紧紧锁定塔顶那片令人无法直视的强光区域。琉璃塔顶的反光,如同一柄无形的利刃,恰好刺中了那匹马的视野。牲畜的眼睛如何能承受如此酷烈的光刑?难怪它会瞬间发狂。

元芳顺着他的目光望去,也被那片跳动的炽白刺得微微眯眼,脸色凝重地点了点头:“这琉璃塔……反光竟如此霸道?工部当初勘验,难道未曾虑及此节?”

狄仁杰眉头微蹙,正待细察那塔顶琉璃的铺设角度,一种更深沉的不安预感却悄然攫住了他。这塔,这光,似乎预示着某种不祥。就在他心念电转之际——

“啊——!”

一声短促到极点、充满了极致惊骇与绝望的惨嚎,如同从九幽地狱中挣扎而出,猛地从极高处炸响!这声音撕裂了惊马造成的短暂混乱后那几息令人窒息的死寂,狠狠撞在每一个人的耳膜上。

整条朱雀大街,仿佛被无形的巨手骤然扼住了喉咙。

所有惊魂未定的行人、商贩,如同提线木偶般,动作凝滞,无数道目光带着茫然与更深的恐惧,齐刷刷地、不由自主地循着那声惨叫的源头,向头顶望去。

时间仿佛被拉长、凝固。

只见那高耸入云的琉璃塔尖,一个深青色的人影如同断翅的巨鸟,正从塔顶那团令人无法直视的刺目光晕中翻滚着、笔直地向下坠落!宽大的官袍袍袖被下坠的烈风灌满,猎猎作响,在刺目的天光背景下,如同招魂的幡旗,勾勒出一种惊心动魄的凄厉轨迹。

“噗!”

沉闷得令人牙酸、心头发冷的撞击声响起。那青色的人影重重砸在琉璃塔基座下方坚硬冰冷的白石地面上,距离狄仁杰和元芳所立之处,不过十数步之遥!沉闷的撞击声之后,是几块碎裂的青砖飞溅开去的细碎声响,在死寂的空气中显得格外清晰刺耳。

尘埃,带着一种令人作呕的、混合着新鲜血腥气的尘土味道,缓缓扬起,弥漫开来。

短暂的、令人窒息的死寂过后,人群如同被投入滚油的冷水,轰然炸开!

“死人啦——!”

“天啊!从塔上掉下来了!”

“是官老爷!看那袍子!”

惊恐的尖叫、混乱的奔跑、推搡、哭喊……瞬间将朱雀大街变成了沸腾的油锅。方才还沉浸在秋日暖阳中的人间烟火气,荡然无存,只剩下最原始的恐惧在疯狂蔓延。

“保护现场!”元芳一声雷霆般的暴喝,声震长街。他魁梧的身躯如同磐石,稳稳钉在原地,左手已按在腰间的横刀柄上,凌厉的目光扫向混乱的人群。几个原本在附近巡街、已被惊动赶来的金吾卫兵士,听到他的号令,立刻如臂使指,迅速拔出佩刀,口中呼喝着,奋力排开混乱的人流,试图在尸体周围清出一圈空地。

狄仁杰在元芳那声暴喝响起的同时,已如离弦之箭般扑向那具坠落在地的躯体。他身形虽已不再年轻,此刻的动作却迅捷得惊人,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青布袍袖带起一阵疾风,人已蹲跪在尸体旁。

死者面朝下伏卧,深青色的官袍质地精良,此刻却沾满了尘土和迅速洇开的暗红色血污。一顶乌纱幞头滚落在三步之外,沾满泥灰。狄仁杰的目光锐利如刀,扫过尸体全身,最终定格在死者的头部——以如此高度坠落,头颅的损伤最为惨烈,触目惊心。他并未贸然翻动尸体,而是伸出稳定如磐石的手指,极其小心地探向尸体的颈侧和腕脉。

触手冰凉僵硬,脉搏早已沉寂如古井。

他眉峰紧锁,指尖传来的不仅仅是冰冷,还有一种更深沉、更凝滞的死气,无声地蔓延开来。

“怀英兄?”元芳已大步赶到他身边,高大的身影投下,带来一丝压迫感。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询问和凝重。

狄仁杰没有立刻回答,他的视线缓缓抬起,越过混乱惊恐的人群,投向那高不可攀的琉璃塔顶。午后的阳光依旧灼热,塔顶那片琉璃反射出的强光依旧刺眼夺目,如同一个冷漠无情的巨大眼瞳,无声地俯视着下方蝼蚁般的众生和刚刚发生的惨剧。

“工部……员外郎……”狄仁杰低声自语,目光落回死者深青色的官袍上,那补子上模糊的鹭鸶纹样依稀可辨。他抬起头,望向高塔,声音沉凝,“元芳,速派人封锁琉璃塔所有出入口,任何人不得进出!特别是塔顶,一只飞鸟也不得放走!”

“是!”元芳毫不迟疑,立刻转身,对着几名金吾卫厉声下达命令。兵士们领命,迅速分头行动,如同楔子般插入混乱的人群,开始执行封锁。

狄仁杰的目光再次落回尸体,深深吸了一口带着血腥和尘埃的空气,眼中锐光凝聚如冰:“此人……绝不止是坠塔而亡这般简单。”

***

琉璃塔下,气氛肃杀如铁。

金吾卫的兵士们手持长戟,如同冰冷的铜像,在塔基周围排开一道密不透风的警戒线。横起的戟刃在秋阳下闪着寒光,将所有试图靠近、看热闹的百姓死死拦在外围。惊恐的议论声如同沉闷的潮水,在警戒线外涌动不息。

大理寺的仵作早已奉命赶到,是个头发花白、神情刻板的老吏,动作沉稳而熟练。在几名金吾卫兵士的协助下,他已将那具从塔顶坠落的尸体小心地翻转过来,平放在临时铺开的草席上。

尸体翻转的瞬间,周围响起一片压抑不住的抽气声。

那张脸孔因剧烈的撞击和颅内出血,已然扭曲变形,青紫肿胀,五官几乎移位,口鼻处凝结着暗黑的血块。最骇人的是头颅一侧,颅骨明显塌陷下去,形成一个碗口大的恐怖凹陷,粘稠的血污和灰白色的脑组织碎块混杂其中,触目惊心。浓烈的血腥味混合着尘土和死亡特有的甜腥气息,弥漫在空气中,令人作呕。

老仵作面色如常,仿佛早已见惯生死。他手法沉稳地开始验看,口中低声报着:“……体表多处擦伤、挫伤,符合高坠特征……颅骨碎裂,颅脑崩坏,系致命伤……四肢多处骨折……”他的声音平板无波,如同在念诵一份枯燥的文书。

狄仁杰一直沉默地站在一旁,目光沉静如水,专注地随着仵作的动作移动,仿佛要将每一寸细节都刻入脑海。当仵作初步检查完毕,准备在验状上写下“高坠身亡”的结论时,狄仁杰忽然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且慢。”

老仵作的手顿住,抬起头,浑浊的老眼里带着一丝不解和面对高官的敬畏。

狄仁杰没有看他,目光依旧凝注在尸体上。他缓缓蹲下身,不顾那浓重的血腥和污秽,伸出了自己那双曾批阅无数卷宗、也曾勘破无数奇案的手。他的动作极其细致,指尖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谨慎,轻轻拂过死者那因肿胀而变形的面颊、脖颈、手腕……

周围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元芳站在他侧后方,眉头紧锁,屏住呼吸。封锁塔门的金吾卫兵士也忍不住侧目望来。连外围嘈杂的人声似乎都低了下去,一种无形的紧张感在空气中蔓延。

狄仁杰的手指最终停留在死者冰冷僵硬的颈侧,指腹下的触感坚硬如石,毫无生机。他微微阖上双眼,仿佛在捕捉着指尖传来的、常人无法感知的细微讯息。

时间在静默中流淌。阳光穿过塔檐,在他花白的鬓角上跳跃。

片刻之后,狄仁杰睁开眼,眸中掠过一丝洞悉的光芒。他并未起身,目光转向尸体那双沾满泥污、已然扭曲变形的官靴。他伸出手,小心翼翼地解开了靴帮的系带。

“大人,这是……”老仵作忍不住出声,声音里带着困惑。查验靴底?这与高坠有何关联?

狄仁杰恍若未闻。他轻轻褪下了一只靴子,露出了里面同样沾着泥污的白色布袜。他并未停手,而是用指尖极其小心地捻起靴筒内侧边缘沾染的一点极其细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深紫色泥土。那泥土颗粒极细,颜色深沉而奇异,在阳光下隐约泛着一种极其微弱的、矿石般的光泽。

他的动作并未停止,目光又投向死者被翻开的衣领深处。在那被血污和尘土掩盖的脖颈皮肤上,靠近耳后的位置,他敏锐地捕捉到了一处极其细微、若非刻意寻找绝难发现的异样——几颗针尖大小的暗红色斑点,如同被极细的针轻轻刺破后留下的痕迹,颜色已近暗沉,几乎与淤血融为一体。

狄仁杰的指尖在那几处细微的斑点上极轻地拂过,然后缓缓收回手,站起身。他摊开手掌,掌心是那一点微不可察的深紫色泥土,以及指尖残留的、仿佛能穿透皮肉感知到的某种异样僵直。

他的目光扫过围拢过来的众人——元芳眼中是纯粹的信任与探询,金吾卫们脸上写满茫然,老仵作则是一脸困惑与等待。

“此人,”狄仁杰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如同冰珠落入玉盘,敲碎了现场的沉寂,“并非死于今日坠塔。”

一语既出,四座皆惊!

“什么?”老仵作失声惊呼,难以置信地看着狄仁杰,又看看地上惨不忍睹的尸体,“大人明鉴!这……这分明是高处坠落,颅骨尽碎……”

元芳浓眉紧拧,上前一步:“怀英兄?此话怎讲?”

狄仁杰的目光平静无波,越过众人,望向那高耸入云的琉璃塔顶,声音沉稳得如同在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他死于至少三日之前。致命之由,乃是一种慢性奇毒,入体后需数日方显,一旦发作,顷刻毙命。今日坠塔,不过是对尸体的又一次损毁罢了。”

“毒杀?!”元芳倒吸一口冷气,虎目圆睁,瞬间扫向警戒线外的百姓和封锁的塔门,眼神变得无比凌厉,“何人竟敢在众目睽睽之下……怀英兄,你如何断定?”

狄仁杰摊开手掌,展示那点深紫色的泥土:“元芳,你久居长安,可知此物?”

元芳凑近细看,那泥土颜色深沉得近乎妖异,细看之下,颗粒中果然带着极其微弱的、类似金属碎屑般的反光。他眉头深锁,仔细辨认,片刻后猛地抬头,眼中精光爆射:“这是……紫麟土?!”

“不错。”狄仁杰点头,“此土非比寻常。唯有御苑深处,陛下最钟爱的那片‘紫气东来’牡丹圃下,因埋藏有特殊矿脉,方能产出。其色深紫,内蕴微光,沾之不易脱落,且气味独特,近闻有极淡的矿石腥气。”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如刀,“试问,一个今日登塔勘验水渠的工部员外郎,其官靴深处,如何会沾上三日前便已封闭、仅供陛下游赏的御苑禁地之土?”

老仵作闻言,脸色瞬间煞白,嘴唇哆嗦着:“三……三日前?封闭御苑?”

狄仁杰没有理会他的惊骇,目光再次落回尸体耳后那几乎难以察觉的细微红点上:“此乃‘牵机引’入体之兆。此毒阴诡,取自西域奇花之根,研磨成粉,无色无味。入体后潜伏三日,如丝线牵机,悄然侵蚀腑脏经脉。三日期满,牵机一动,中者立毙,死状多似急症暴卒,或如心脉骤断。其毒发之兆,便是耳后隐现此等细微血点,初如蚊蚋叮咬,半日后即隐,极难察觉。”

他抬起眼,视线仿佛穿透了高塔厚重的墙壁,看到了更深邃的黑暗:“三日前,此人必已身中‘牵机引’,而那时,御苑因陛下将行幸而封闭。他靴底沾上紫麟土,正是他三日前曾秘密潜入御苑的铁证!也是他中毒之时!”

“所以……”元芳的声音带着一种彻骨的寒意,顺着狄仁杰的推断说了下去,“他根本不可能在今日‘活着’走上塔顶!因为三日前在御苑,他就已经是个死人了!”

“正是。”狄仁杰的声音斩钉截铁,如同宣告判决,“今日走上塔顶的,只是一具被某种力量操控着、走向最终毁灭舞台的尸身!凶手费尽心机,制造这高空坠亡的假象,不过是为了掩盖三日前便已完成的毒杀!他要骗过的,正是所有人的眼睛!”

周围的空气仿佛凝固了。金吾卫兵士们握着兵器的手心沁出了冷汗。老仵作目瞪口呆,手中的验状笔“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三日前……御苑……毒杀……”元芳喃喃重复,猛地抬头,眼中燃烧着熊熊的怒火与决心,“封锁消息!彻查三日前所有能出入御苑之人!特别是工部及将作监相关吏员!一个都不许漏过!”他的吼声如同惊雷,在金吾卫中炸开,兵士们轰然领命,动作瞬间变得更加迅疾而森严。

狄仁杰的目光却依旧沉静,他凝视着那具无声诉说着残酷真相的尸体,又缓缓移向那在阳光下闪烁着冰冷光芒的琉璃塔顶。塔顶那片强光依旧刺目,如同凶手布下这张弥天大网时,那冷酷而充满嘲弄的眼神。

***

“荒谬!狄仁杰,你简直一派胡言!”

一声饱含怒意与不屑的断喝,如同重锤般砸在紫宸殿偏殿凝滞的空气里。说话之人身着深紫色圆领官袍,腰缠玉带,正是当朝工部侍郎崔明远。他年约五旬,保养得宜的面皮此刻因激动而微微涨红,细长的眼睛里射出锐利逼人的光芒,死死盯着站在殿中的狄仁杰。

殿内气氛凝重。除了端坐御案之后、面色沉静看不出喜怒的武皇,下首还坐着几位闻讯赶来的重臣,无不眉头深锁,神色各异。元芳按刀肃立在狄仁杰侧后方半步,如同一尊沉默的铁塔。

崔明远的声音因激动而拔高,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质问:“三日?毒杀?操控尸体?狄仁杰,你莫不是那些市井传奇读得多了,昏了头?还是以为这庄严朝堂,是容你编排志怪话本的地方?裴云起明明就是今日在众目睽睽之下,从琉璃塔顶坠落身亡!多少双眼睛都看得清清楚楚!你竟敢妄言他三日前就已毙命?那今日走上塔顶的是谁?是鬼魂不成?!”

他语速极快,句句诛心,唾沫星子几乎要喷到狄仁杰脸上,试图用气势和嘲弄压倒对方那惊世骇俗的论断。

狄仁杰却如同激流中的礁石,岿然不动。他青布袍服洗得有些发白,在满殿朱紫重臣的华服映衬下显得格外朴素,却也格外沉凝。他平静地迎着崔明远咄咄逼人的目光,待对方话音落下,方才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殿中每一个人的耳中:

“崔侍郎稍安勿躁。鬼神之说,狄某向来敬而远之。然,今日之案,蹊跷处正在于这‘众目睽睽’之下。”

他微微一顿,目光扫过御座上的武皇和几位重臣,继续说道:“若裴员外郎真死于今日坠塔,那么他登上那百尺危楼时,理应是个活生生的人。一个活人,登高履险,行至毫无遮拦的塔顶边缘,会如何?”

他自问自答,语气沉稳如常:“目眩心惊,手足发软,此乃常情。即便强自镇定,呼吸亦必急促,心脉必然加速搏动。而剧烈活动之下,尤其登高,更易身热汗出。”

狄仁杰的目光陡然变得锐利如针,直刺崔明远:“然则,崔侍郎可曾见过,一个在秋日晴空下登临百尺高塔、刚刚剧烈活动过的人,其贴身衣物,竟能干燥如斯?”

他此言一出,殿内瞬间一静。所有人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聚焦到狄仁杰身上。

狄仁杰从袖中取出一个用素白细布小心包裹的物件,在众人面前缓缓展开。里面正是裴云起尸身上剥下的那件深青色官袍内里的白色中单。那中单领口、腋下等极易出汗之处,赫然一片干爽洁净!别说汗渍,连一点因活动摩擦而产生的潮润感都寻不到!唯有尘土和坠落时沾染的污痕。

“此乃裴员外郎贴身穿戴之中单,”狄仁杰的声音清晰而有力,“试问一个刚刚攀爬完百尺高塔、且立于烈阳高悬之塔顶的活人,其贴身衣物,岂能如此干燥?此其一也。”

他将那件干爽的中单重新包好,又从袖中取出另一个更小的布包,展开后,赫然是几缕从裴云起官靴靴筒深处刮下的、颜色深紫近黑的泥土碎屑!

“此其二,”狄仁杰托着那点紫得妖异的泥土,目光如炬,环视殿内,“此乃‘紫麟土’。其性特异,唯御苑‘紫气东来’圃独有。此土沾附力极强,一旦沾染衣物靴履,非大力刷洗不能尽去,且其色浓紫,极易辨识。经将作监大匠与御苑掌事共同勘验,已确认无误。”

他的声音陡然加重:“而御苑,因陛下三日前欲行幸牡丹台,已于四日前彻底洒扫封闭,除洒扫宫人及特定值守内侍,一应人等皆不得擅入!直至前日陛下移驾,方重新开启!裴员外郎官靴深处暗藏此土,唯有一个解释——他在御苑封闭期间,即四日之前,曾秘密潜入!并在此处沾染此土!”

“其三,”狄仁杰不给任何人喘息之机,紧接着抛出了最致命的一击,“裴员外郎耳后肌肤,隐有数点细微红痕,其色暗沉,细如针尖,此乃西域奇毒‘牵机引’入体三日,毒发身亡前之独有征兆!此毒潜伏三日,一旦发作,瞬息毙命,死者多面现青紫,体僵如木。其症状,与三日前便已毙命之尸身,再经坠塔重创之表象,何其吻合!”

他猛地抬头,目光如冷电般射向脸色已然开始发白的崔明远,声音如同金铁交鸣,一字一句敲打在死寂的殿宇之中:

“身无热汗,足证其登塔时早已无活人气息!靴藏紫麟土,锁定其殒命之时地!耳后血痕,昭示其毙命之真凶!三证连环,铁案如山!裴云起,绝非死于今日坠塔!他早已在三日前,于御苑禁地之内,身中‘牵机引’奇毒,魂归幽冥!”

“崔侍郎,”狄仁杰踏前一步,无形的气势迫得崔明远下意识后退了半步,“您方才问,今日走上塔顶的是谁?不是鬼魂。那是一具被精心布置、推向毁灭终局的尸骸!而布下此局者,必是那能在御苑封闭期间自由出入、且能接触到西域奇毒、更与裴云起之死有莫大利害关系之人!”

狄仁杰的目光锐利如刀锋,缓缓扫过殿内诸公,最终落回崔明远那张由涨红转为青白的脸上,声音沉凝如渊:“崔侍郎主管工部,裴云起勘验水渠之责,亦在您辖下。他生前最后所呈之洛南新渠图稿,力主改道,避让勋贵封田,触及多方利益,朝议纷争不下,工部之内,反对之声最烈者……似乎正是侍郎您?”

“你……你血口喷人!”崔明远如同被毒蝎蜇中,猛地跳了起来,指着狄仁杰的手指剧烈颤抖,色厉内荏地嘶吼,“本官一心为公!岂会因区区渠议便行此丧心病狂之事!狄仁杰!你无凭无据,竟敢污蔑朝廷重臣!你……你居心叵测!”

殿内死寂无声,只有崔明远粗重的喘息如同破旧的风箱。御座之上,武皇的目光幽深莫测,缓缓扫过狄仁杰,又落在状若疯狂的崔明远身上。

狄仁杰却不再看他,而是转向御座,深深一揖:“陛下,臣请旨,即刻搜查工部档房、裴云起值房,以及……崔侍郎府邸!并提审御苑封闭期间所有值守内侍、宫人!真相如何,必在紫麟土所指向的源头,以及那‘牵机引’的来路之上!”

“准。”御座之上,一个清冷而威严的女声终于响起,不带丝毫情绪,却带着决定乾坤的力量。

崔明远如同瞬间被抽干了所有力气,双腿一软,若非身后的椅子支撑,几乎瘫倒在地,面如死灰。那一声“准”字,如同冰冷的枷锁,已悄然套上了他的脖颈。

***

秋雨终于还是落了下来。起初只是稀疏的几点,敲打在宫门高大的琉璃瓦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很快就连成了细密的雨丝,将整座皇城笼罩在一片朦胧的灰白水汽之中。空气中那股浓烈的血腥和尘土气被雨水冲刷、稀释,渐渐被一种更深沉、更冰冷的湿寒所取代。

宫门沉重的朱漆大门在雨幕中缓缓开启,发出沉闷悠长的“吱呀”声。狄仁杰的身影出现在门洞的阴影里。他并未撑伞,任由细密的雨丝拂过他的面颊,沾湿他花白的鬓角和洗得发旧的青布袍袖。元芳紧随其后,高大的身影如同一尊沉默的守护神,手中撑开一柄宽大的油纸伞,无声地移向狄仁杰头顶,为他遮蔽了愈来愈急的雨势。

“怀英兄,”元芳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雨水的凉意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都招了。是工部员外郎裴云起力主的新渠图稿,直穿邺国公在洛南的千顷封田。邺国公府的人寻到崔明远,许了他儿子一个实缺肥差。那‘牵机引’,是邺国公府门客从西域商人手中重金购得,由崔明远利用其妻族侄女在御苑花房当差的便利,将毒粉混入裴云起验看牡丹时必饮的‘紫云露’中。三日前,裴云起奉崔明远之命,假借复查御苑引水暗渠之名进入禁苑,饮下毒露……毒发后,尸身被崔明远的心腹,利用修缮御苑偏门的时机,连夜运出,藏于将作监废弃物料库内。”

雨水顺着伞沿滴落,在狄仁杰脚边的青石板上溅开细小的水花。他沉默地听着,目光穿透雨幕,望向远方。那里,巍峨的琉璃塔在灰蒙蒙的雨雾中只剩下一个模糊而庞大的轮廓,塔顶那片曾反射出刺目光芒的琉璃瓦,此刻也敛去了锋芒,如同凶手最终熄灭的野心,沉默地隐在铅灰色的天穹之下。

“至于今日……”元芳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冷冽,“崔明远买通将作监一名专司高塔修缮的匠头,让其于清晨时分,借为塔顶琉璃瓦‘加固’之名,在裴云起尸身上固定了极其坚韧的透明冰蚕丝,另一端则系于塔顶内侧的绞盘机关。那匠头操纵机关,如同提线木偶般,将尸身‘提’上塔顶平台边缘,伪装成自行登临之状。待下方狄兄被惊马吸引,众人目光汇聚之时,他立刻斩断冰丝……尸身便轰然坠下,制造出‘意外’或‘刺杀’的假象。那塔顶新刷的桐油气味,便是为了掩盖冰蚕丝被利器瞬间割断时可能产生的焦糊味。”

雨声淅沥,敲打着伞面,如同无数细碎的叹息。狄仁杰缓缓抬起手,雨水顺着他骨节分明的手指滑落。他指尖仿佛还残留着触摸那具冰冷尸体时的僵硬触感,残留着那干爽中单的异常,残留着紫麟土奇异的微光,残留着耳后那几点几乎被忽略的、象征终结的暗红。

“水能载舟……”狄仁杰的声音低沉,几乎被淹没在雨声里,却又带着一种穿透迷雾的力量,“亦能覆舟。这治水之策,本为疏浚淤塞,泽被苍生。却有人,为了一己私利,堵死了生路,引来了滔天血劫。”

他微微仰头,任由冰凉的雨丝落在脸上。那雨水冲刷着宫阙的朱墙碧瓦,冲刷着宽阔的御道,也冲刷着远处那座沉默的琉璃塔。塔尖在雨雾中若隐若现,如同一个巨大而冰冷的句点,钉在了这场精心策划的死亡终局之上。

“回吧。”狄仁杰最后看了一眼那雨中的塔影,转身,青色的身影没入宫门更深的阴影里。元芳撑着伞,紧随其后。

朱红的宫门在两人身后缓缓合拢,沉重的声响隔绝了外面的风雨,也仿佛隔绝了刚刚发生的一切。只有那淅淅沥沥的雨声,依旧执着地敲打着琉璃瓦,敲打着青石板,敲打着这座刚刚见证了一场无声杀戮又被雨水涤荡的巍巍皇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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