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笔和印泥拿来了。”
钱大爷接过纸笔,又让周梅搬来一张高凳,开始写了起来。
[今本人钱建国(身份证:xxxx……)向孟竹(身份证:xxxx……)做出承诺,在1979年11月30号之前,我的腿经她治疗得以痊愈,就向她支付本人三个月的工资,即人民币一百七十四元整(¥174.00)。彻底痊愈当日结清。
承诺人:钱建国。
受诺人:孟竹
日期:1979年10月26日。]
签名按下手印后,字据就生效了,钱大爷将字据交给孟竹保管。
“钱大爷,结账的时候,174块钱减10块钱,那就是164,再减掉一罐猪油钱,算一块钱吧,总共支付我163块钱就可以了。”
“不对不对,猪油钱不能减,那是我的一点心意,我知道你今天会过来,早上还让我儿媳妇去厂里,用员工券兑换了一些东西回来,你待会拿回家,不值钱的。说实在的,我非常感激你,因为我的腿就是我的命,要不是你,我的腿肯定保不住了,腿保不住,我也没法活,总而言之,你救了我的命。”
周梅从厨房端出一个小盆,里面是一副已经灌好的猪大肠。
“这可是最紧俏的货,有钱都难买到,孟大夫,你拿回家晾晒到过年,刚好可以吃。”
确实是好货,但孟竹拒绝了。
“钱大爷,我上次来您家收下您给的猪油,是为了让您安心,我明白您的顾虑,您担心我太过年轻,做事不够尽心。俗话说,吃人嘴短拿人手短,您觉得我拿了您给的猪油,我就会认真为您治疗。其实您不用担心这么多,您答应给我治疗费,而我也承诺会让您的腿恢复健康,我就不会敷衍,虽然我目前还不是正规的大夫,但我有职业道德。”
前世,孟竹也遇到过很多这样的病人,担心大夫不会尽心诊治,家属就会在治疗前给大夫塞红包,送特产。大夫为了让家属和病人安心,会收下红包和礼品,但为了避免误会和麻烦,大夫收下后就会立刻报告给上级领导,并上交红包。治疗结束后,医院会将红包送还家属,或者把钱充值到病人的账户里。
钱大爷听懂孟竹的话,脸上的笑容更加真挚了。
“孟大夫,我送你的都是吃的,不是贵重物品。而且我是长辈,老话说得好,长者赐,不敢辞。所以,我现在是以一个长辈的名义在赠予你这些东西。你现在不是大夫,只是一个晚辈,这样你总可以收下了吧?”
其实上次送猪油,除了有点贿赂的意思,钱大爷主要是想和孟竹打好关系。
作为普通老百姓,能遇到一个医术不错的医生,其实和中大奖没区别。
医生是可以救命的,毕竟谁家都有个头痛脑热的时候。
“钱大爷,我……”
“孟大夫,绝对不会有下次,我保证。早上周梅总共拿了四副大肠回来,除了你,我们家,我女儿家,周梅娘家都都有一份,这一份其实也不多,就一条大肠,过年添个菜,就当祝贺我治好这条腿。”
钱大爷都说到这份上了,孟竹也没法再拒绝。担心她不方便拿回去,周梅把肠子放进一口干净的锅里,等明天下午过来送草药的时候,再把锅还回来。
“爸,你……”
“你再说一句话,咱们就分家。你一个人过,这房子是单位分给我的,你搬出去。”
钱大爷瞪了眼钱海。
这半个月,他算是看明白了,儿子不堪大用,注定不会有什么出息,鸡毛蒜皮的东西都要计较,满脑子只有算计,35岁的人了,还在拿37块钱的工资。要不是自己还撑着,钱家所有人都得喝西北风。
钱海被钱大爷的话吓到了,知青回城后,海城除了岗位,住房也迎来危机,大量平房和公租房被回城的知青租下,租金从前年的四块钱一个月,涨到了十块钱一个月。
他现在一个月工资才三十七块钱,除掉租房,还要吃喝拉撒,三十七块钱根本不够用。
他爸这是想把他赶出去自生自灭?
钱海急了,“爸,我可是您儿子。”
“我还有孙子。”
钱海蔫了。
“爸,您别生气,我再也不乱说话了。”
钱大爷冷哼一声,没再理他。
孟竹给钱大爷的腿涂上红油膏,给他们做了一次示范后,就提出了告辞。
“钱大爷,按照我刚才示范的手法,每隔两个小时重新上一次药,不用涂太多,薄薄一层就可以,涂抹红油膏不需要包扎,等后期涂抹生肌散的时候才需要包扎,一定要注意卫生,房间里也是,不然很容易感染。”
“孟大夫,你就放心吧,前天你走之后,莉莉给我公公打扫了屋子,屋子现在特别干净。”
“这些原本是你应该做的。”钱大爷又瞪了眼钱海。
“不是,爸,我是个大男人,我哪会这些啊。打扫卫生本来就是女人的活,我媳妇那天加班,莉莉给你打扫不是天经地义的事吗?”
钱大爷抬起健康的腿朝着钱海踢过去。
“我腿成这样了,你妈是个残疾人,你妹已经嫁人了,她有自己的家庭,我和你妈现在归你管,你不打扫谁打扫?周梅是儿媳妇,她打扫公公的房间合适吗?”
“怎么不合适了。”钱海不以为意。
“爸,自从您被领导强制赶回来治腿后,我发现您一个不顺心就找我的茬。”
“因为你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行了,别在这碍我的眼了,去把小浩叫回来,这孩子大早上就出去玩了,现在还不知道回家,你这个当爹的也不急,你不知道海城出了一个变态杀人犯吗?”
“怕啥,人家只杀女的。”
钱大爷沉默了几秒钟,忍不住摇摇头。
自私又冷漠,没救了。
孟竹赶紧溜了,她怕再待下去,自己会忍不住动手打人。
自行车后座除了麻袋,又多了一口锅,还好铁锅盖得很严实,路人闻不到味道。
刚走出钱家,陈奶奶就站在小巷里伸着脖子等她。
“孟大夫,你总算来了。”
孟竹……
今天是咋了?怎么一个两个看到她都是这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