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墟之上,幽蓝色的电弧还在噼啪作响,如同垂死巨兽最后的喘息。那场源于内部的爆炸,将九城盟约引以为傲的战争机器撕成了碎片,也彻底撕碎了它赖以为生的秩序。
幸存的士兵们,麻木地从掩体和弹坑中爬出,茫然四顾。曾经壁垒森严的营地已化为焦土,天空被浓厚的烟尘遮蔽,空气中弥漫着金属熔化和血肉烧焦的混合气味。督战队与叛乱者的厮杀早已停止,因为在刚才那场无差别的毁灭中,所有人都成了受害者。
然而,真正的恐怖,才刚刚降临。
数十道漆黑的身影,如同从地狱中爬出的死神,无声无息地穿行在废墟之间。他们是【血滴子】,是何晏审判长最忠诚、最冷酷的屠刀。爆炸没有伤到他们分毫,反而为他们的狩猎,清理出了一片完美的场地。
“噗嗤!”
一名刚刚爬出掩体的军官,还没来得及看清眼前的景象,一柄锋利的骨刃便从他身后贯穿了胸膛。他甚至没能发出一声惨叫,生命就已终结。
【血滴子】们高效地执行着清洗任务,他们金属面具上的红光不断闪烁,精准地锁定每一个被魏长卿悄然标记,或是被何晏判定为“故障”的目标。混乱的战场,成了他们单方面的屠宰场。
***
【镇邪灭道炮】能源核心控制室外,最后一道合金防御门正在被暴力破拆。刺耳的切割声和沉重的撞击声不绝于耳,合金门上已经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痕,随时都会崩塌。
门内,首席工程师林柏平静地坐在主控台前。
他知道自己已经无路可退。无论是作为“叛乱者”,还是作为【镇邪灭道炮】自爆的罪魁祸首,他的结局都早已注定。
他反锁了控制室,切断了所有外部连接。他知道,外面的【血滴子】很快就会进来,将他撕成碎片。
但他不在乎了。
他看着自己颤抖的双手,这双手曾经能绘制出九城盟约最精密的符文阵列,能操控足以毁灭山脉的庞大能量。但现在,他只想用这双手,为自己的家人,做最后一件事。
他启动了自己预留的最高权限,一个从未在任何实战手册中出现过的程序——【符阵熔毁】。
这个程序,本是为防止巨炮落入敌手而设计的终极自毁手段。一旦启动,巨炮残存的能量核心将被不可逆地引爆,其威力,虽不及刚才的全功率爆炸,却也足以将方圆一公里内的一切,彻底从世界上抹去。
屏幕上,一个鲜红的倒计时开始跳动。
`[02:59]`
时间不多了。
林柏没有丝毫犹豫,他打开了另一个加密的广播端口。这是他身为首席工程师的特权,可以将信息强制广播至战场上每一个还在运行的通讯设备,无论是士兵的头盔,还是军官的数据板。
他深吸一口气,将自己早已准备好的一份数据包,连同一段录音,推送了出去。
“我是【镇邪灭道炮】首席工程师,林柏。”
他的声音,沙哑、疲惫,却异常清晰,通过无数个扬声器,回荡在血与火的废墟之上。
“我即将启动巨炮核心的熔毁程序。我向所有被卷入这场灾难的无辜者道歉。但我不后悔。”
“我手中的这份数据,是【生命摇篮】计划的全部原始记录。它会告诉你们,何晏审判长,那个我们曾经敬若神明的男人,是如何将成千上万的平民,包括我们的家人,当作制造诡异兵器的‘素材’。”
“他所守护的秩序,是建立在将我们所有人当作燃料和代价的基础上的。这样的秩序,不值得任何人去守护。”
数据包如病毒般扩散开来,无数士兵的战术目镜上,都弹出了那些触目惊心的实验报告和受害者名单。他们惊恐地在名单上寻找,然后,有人发现了自己失踪邻居的名字,有人看到了自己远方亲戚的照片……
恐慌和愤怒,如野火般在幸存者中蔓延。
林柏的声音,带上了一丝哽咽,那是他留给家人的最后遗言。
“小雅,爸爸对不起你。爸爸没能保护好你和妈妈,还有弟弟。”
“爸爸不是英雄,只是一个自私的、想为你们报仇的懦夫。”
“如果……如果你们还能看到天上的星星,请记得,今晚最亮的那一颗,是爸爸在看着你们。”
“我爱你们。”
通讯,戛然而生。
控制室的合金大门,在“轰”的一声巨响中被彻底撞开。数名【血滴子】蜂拥而入。
林柏没有回头,只是静静地看着屏幕上那个即将归零的倒计时,脸上露出了一丝解脱的微笑。
他仿佛看到了,那朵献给家人的,最后的烟火。
***
太虚观,传道殿内。
“咳……咳咳……”陆尘剧烈地咳嗽着,每一次呼吸都像是被刀割。刚才那场爆炸的反噬,几乎震碎了他的五脏六腑。他能感觉到,自己的道基已经出现了无数裂痕,生命力正在飞速流逝。
“先生!您怎么样?”老方焦急地扶着他,声音都在发抖。
“来不及了……”陆尘的目光穿透大殿,死死地锁定在山下那座已经化为废墟的巨炮残骸上。
林柏的广播,他也听到了。
他能清晰地感知到,一股比刚才更加狂暴、更加不稳定的能量,正在巨炮的核心处疯狂汇聚。
【符阵熔毁】。
陆尘的心,沉到了谷底。
他赌赢了第一步,让九城盟约的战争机器从内部瘫痪。但他没算到,何晏的疯狂和林柏的决绝,会制造出第二个,也是更致命的威胁。
这一次的爆炸,距离太虚观太近了。
以他现在油尽灯枯的状态,以太虚观已经濒临极限的守护阵法,根本不可能挡住。
硬抗,就是同归于尽。
怎么办?
逃吗?可又能逃到哪里去?这座浮空山,就是他们唯一的根基。
陆尘的脑海中,无数符文在疯狂闪烁、计算、推演。他的大脑在极限运转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嗡鸣声。
常规的防御、躲避、对抗……所有的方案,都被一一否决。
生路,到底在哪里?
忽然,他的脑海中,一道灵光闪过。
《通天箓》中,有一门极少被提及的、近乎于“道”的无上秘术。
它不用于攻击,也不用于防御。
它的作用,是“拨转”。
如同一个高明的棋手,不去硬吃对方的棋子,而是在棋盘上,轻轻地拨动一颗看似无关紧要的棋子,从而改变整个棋局的走向。
拨转乾坤。
这是一个疯狂到极点的想法。
这门秘术对施法者的要求高到令人发指,它需要对天地间的法则、地脉的流转、能量的运行,有着近乎神明般的理解和掌控力。稍有不慎,就会引来比爆炸本身更恐怖的法则反噬。
以他现在的状态,施展此术,九死一生。
但……这是唯一的生机。
“老方,”陆尘的声音微弱但坚定,“扶我起来。”
他挣扎着站起身,双手开始以一种玄奥的轨迹,在身前缓缓划动。他体内的通天道基,燃烧起最后的光芒,强行压榨出最后一丝力量。
他没有去看山下那颗即将爆炸的死亡太阳,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厚重的山体,看到了浮空山下方,那奔流不息的、无形的地脉能量。
“道法自然,天人合一……”
“山为骨,水为脉……”
他的口中,低声吟诵着晦涩难懂的古老道经。
他的双手,没有凝聚任何强大的能量,只是引动着一丝丝微弱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灵气,如同绣花般,精准无比地,探入到下方那庞大的地脉网络之中。
他要做的事情,不是去对抗那股灭世的能量。
他要做的,是在那股能量爆发的前一刹那,对巨炮基座正下方的地脉流向,进行一次极其精微、极其巧妙的……扰动。
就像在即将决堤的洪峰前,不是去筑起高墙,而是悄悄地在河道上,挖开一条微不足道的引流渠。
这需要何等精密的计算?何等大胆的魄力?
`[00:03]`
`[00:02]`
`[00:01]`
“拨!”
陆尘的双眸骤然亮起,口中吐出最后一个字。
他双手猛地向斜上方一引!
几乎在同一瞬间,山下,那颗积蓄到顶点的能量核心,轰然爆炸!
“轰隆——!!!!!”
一根比刚才更加粗壮、更加耀眼的灭世光柱,冲天而起!
那光芒,足以让天地失色,让日月无光。
光柱的路径,本该是笔直向上,将位于其正上方的太虚观,连同整座浮空山,彻底吞噬,化为宇宙的尘埃。
然而,就在它爆发的那一刹那,那股来自地脉深处的、微弱到几乎不存在的扰动之力,生效了。
这股力量,就像一只无形的大手,在那根毁天灭地的光柱底部,轻轻地、温柔地,推了一下。
就是这一下。
光柱的轨迹,发生了肉眼几乎无法分辨的、极其微小的偏斜。
可能连一度都不到。
但对于这道贯穿天地的光柱而言,毫厘之差,便是千里之谬。
灭世的光柱,擦着太虚观的守护护罩边缘,险之又险地掠了过去!
那恐怖的高温和能量辐射,依旧让太虚观的护罩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呻吟,无数裂痕在护罩上蔓延,但它终究,没有破碎。
而那道被引偏了的光柱,去向了它本不该去往的方向。
那个方向,正是九城盟约大军的中央军帐所在地,是何晏的后方总指挥部,也是刚刚完成集结,准备对战场进行全面清洗的【血滴子】卫队,最集中的区域。
毁灭,降临了。
没有任何悬念。
在那片区域,时间与空间的概念都已消失。一切物质,无论是钢铁堡垒,还是那些由禁忌科技改造而成的怪物,都在瞬间被分解成了最基本的粒子。
那里,被彻底地、干净地,从这个世界上抹去了。
只留下一个巨大无比的、边缘还在琉璃化的深坑。
一击,清场。
传道殿内,陆尘在完成最后一个手印后,再也支撑不住,眼前一黑,彻底失去了意识。
在他倒下的瞬间,他仿佛听到了,那朵在夜空中绽放的,献给家人的最后烟火。
也仿佛听到了,一个古老纪元的秩序,在自己手中,发出的最后一声……悲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