宏伟的石门在身后合拢,隔绝了两个世界。
何晏带着四名【铁鸦卫】,踏入了太虚观的范围。
在踏入的瞬间,他甲胄内置的环境分析系统立刻发出了尖锐的警报,但又在下一秒自行修正。
【警告:检测到高浓度未知能量场……修正:能量性质判定为‘净化’,非‘诡异’……威胁等级重新评估中……】
【空气成分分析:灵蕴粒子浓度超过基准值7124%……诡异污染指数低于0.01%……数据异常,与残道纪元环境模型严重不符……】
【逻辑冲突:该区域环境不应存在。】
一连串的数据流在何晏的战术目镜上疯狂刷新,但他本人如同未闻,步伐没有丝毫停顿。他和他身后的四名卫士,动作整齐划一,每一步的距离都精确到毫米,落地时发出的金属摩擦声连成了一个单调的、令人压抑的节拍。他们不像走进一座道观,更像是在自己的实验室里巡视。
他们的头盔上,数道不可见的扫描光束如扇面般展开,贪婪地捕捉着周围的每一寸空间。山石的结构、草木的生机、空气的流动……所有的一切都被瞬间转化为冰冷的数据,汇入何晏的中央处理器。
萧月走在最前面,充当着向导,也充当着人质。她能清晰地感觉到身后那五座冰冷的“铁山”散发出的、纯粹以“逻辑”和“秩序”构成的压迫感。这感觉她曾无比熟悉,但此刻,却感到一种发自内心的排斥。
广场上,幸存者们已经按照之前的安排,大部分退到了后院,只留下老张等十几个胆子较大、心性也最为坚韧的男人。他们站在广场边缘,手里紧紧攥着石块或木棍,身体紧绷,眼神警惕地看着这群不速之客。
他们的脸上虽然还有紧张,但正如陆尘所期望的,再无之前的崩溃与恐慌。他们像一群守护自己巢穴的野兽,虽然弱小,却已亮出了自己的獠牙。
何晏的目光扫过他们。
他的战术目镜立刻锁定了每一个人,详细的数据在视野中弹出。
【目标:幸存者群体。数量:17。】
【诡异污染指数:平均值1.2%,最高值3.4%。数据异常。】
【精神状态评估:稳定度89%,无明显恐慌、偏执、狂躁特征。数据异常。】
【逻辑冲突:在无外力强制约束下,经历过末日创伤的群体,其精神稳定度与极低的污染指数,完全违背残道纪元社会学与诡异侵蚀基础定律。】
何晏停下了脚步。
他那被头盔完全遮蔽的脸,转向了站在观星台下,一直静静等待着的陆尘。
“你。”何晏的声音通过扩音器传出,冰冷而直接,“对他们,使用了何种扭曲心智的禁术?”
在他的逻辑库里,只有两种可能可以解释眼前这不合常理的景象:一,这些人是伪装的,其内部早已被某种高阶诡异寄生;二,他们被施加了某种强大的精神控制类法术,抹除了恐惧,变成了傀儡。
两种可能,都指向了最高级别的威胁。
陆尘迎着他那非人的视线,神情平静得如同一口古井。
“我没有使用任何禁术。”他缓缓开口,声音温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我所做的,只是教他们,如何重新做回一个人。”
“定义‘人’。”何晏的回答快得像一段预设好的程序。
“拥有恐惧,但选择勇敢。身处黑暗,但心向光明。会因痛苦而哭泣,也会因微小的善意而微笑。”陆尘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道,“这,就是人。”
何晏的处理器飞速运转,试图将这些抽象的、充满感情色彩的词汇,转化为可以分析的数据模型。
但结果是失败的。
【错误:输入变量无法量化。】
【警告:检测到‘哲学污染’。】
何晏沉默了。他无法理解,也无法接受这种超出他认知范围的解释。在他看来,这不过是更高级的诡辩。他身后的四名铁鸦卫,已经无声地抬起了手中的符文步枪,枪口上闪烁着危险的蓝色电弧,锁定了陆尘。
空气中的肃杀之气,瞬间凝固到了顶点。
就在这时,一个谁也意想不到的“变量”,出现了。
后院的入口处,一个小小的身影,从老张身后探出了脑袋。是小雅。
她的大眼睛里,没有恐惧,只有满满的好奇。她看着那些穿着黑色盔甲、像故事书里铁皮人的“大家伙”,小小的眉头微微皱着,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老张吓得魂飞魄散,一把想将她拉回来,却被她挣脱了。
在所有人惊骇的目光中,这个只有七八岁的小女孩,竟然迈开小腿,哒哒哒地跑了出来。
“小雅!”老张发出一声绝望的低吼。
“站住!”一名铁鸦卫立刻将枪口转向小雅,冰冷的机械音发出警告,“禁止靠近!否则将视为敌意行为!”
萧月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她下意识地想上前,却被何晏身上散发出的锁定气机死死压制住。
小雅被那黑洞洞的枪口吓了一跳,停下了脚步。但她只是愣了一下,并没有哭。她歪着头,看着那个高大的铁皮人,似乎并不明白那是什么。
然后,她看到了自己脚边。
那里,在太虚观纯净灵气的滋养下,一朵不知名的紫色小花,正从青石板的缝隙中倔强地绽放着。
小雅的眼睛亮了。
她小心翼翼地蹲下身,用她小小的手指,轻轻地将那朵花摘了下来。
她站起身,再次看向那个用枪指着她的铁鸦卫。她似乎觉得,这个大家伙一直站在这里,一定很辛苦,也很孤单。
于是,她鼓起了她此生最大的勇气,小跑着上前,将那朵紫色的小花,高高地举起,递向那名铁鸦卫覆盖着厚重装甲的腿部。
“叔叔,”她的声音清脆而又天真,“送给你。它很漂亮。”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静止了。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那名铁鸦卫的行动逻辑,在这一刻陷入了前所未闻的混乱。
他的威胁感知系统,没有侦测到任何能量波动。
他的生物分析模块,判定这只是一株普通的植物,无毒,无害。
他的战术手册里,记录了上万种应对突发状况的预案,包括自杀式袭击、精神污染、诡异伪装……但没有任何一条,是关于如何处理一朵花的。
一个无法被量化的【善意】。
一个毫无逻辑的【给予】。
一个纯粹得不含任何杂质的【行为】。
卫兵的本能反应,是协议。协议要求他与任何未经许可的物体保持安全距离。
他本能地后退了一步。
同时,协议也要求他压制任何潜在的威胁。
他手中的符文步枪,举得更高了,枪口的电弧因为能量的凝聚而发出“滋滋”的声响。
后退,与举枪。
一个代表规避,一个代表攻击。
两个完全矛盾的指令,在他的核心程序里,发生了剧烈的冲突。
“咔——”
一声轻微的、几乎无法察觉的机件卡顿声,从他的臂铠关节处传来。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那个名叫何晏的审判官,他所承受的冲击,远比他的下属要猛烈千百倍。
在他的战术目镜中,整个世界,都变成了一片混乱的数据风暴。
当小雅递出那朵花时,他的分析系统瞬间过载了。
【目标:小雅。行为分析:‘赠予’。】
【动机分析:无法解析。】
【价值评估:0。】
【威胁等级:0。】
【……逻辑错误!逻辑错误!】
【‘无价值’与‘无威胁’的行为,为何会发生?该行为不产生任何可计算的收益,不符合生存与博弈的基本原则……】
【启动社会学模型……失败。】
【启动心理学侧写……失败。】
【启动诡则行为模拟……失败!】
一连串鲜红的“失败”字样,如同烙铁,印在他的视野中央。
他那如同超级计算机般的大脑,第一次遇到了一个它无法理解、无法定义、无法归类的东西。
那不是强大的道法,不是诡异的污染,也不是复杂的阴谋。
那只是一朵花。
和一个孩子,最纯粹的,善意。
【警告!检测到致命逻辑病毒入侵!】
【病毒名称:人-性-之-光。】
【特征:无法量化,无法隔离,无法删除。】
【……正在尝试格式化……格式化失败……】
【核心逻辑……出现……一瞬间的……空白……】
“嗡——”
何晏的头盔内部,发出了一声极其细微的蜂鸣。他那如同钢铁雕塑般的身躯,第一次,出现了一丝无法被察觉的、僵硬的停顿。
……
后山,洞府中。
盘膝而坐的魏长卿,嘴角那丝玩味的笑容,忽然凝固了。
他虽然看不到外面的景象,但他能“感觉”到。
他能感觉到,那股由两百多个幸存者汇聚而成的、刚刚才变得坚韧的“人性之火”,在刚才的某一瞬间,其中最纯粹、最干净的一缕,被提炼了出来,然后,像一根最纤细的针,轻轻地,刺向了那座由绝对秩序构成的“铁山”。
然后,他听到了。
他听到了那座“铁山”内部,传来了一声极其细微的,崩裂的声音。
魏长卿的瞳孔,猛地收缩了。
他脸上的表情,从玩味,变成了惊愕,然后,又从惊愕,变成了一种难以置信的、混杂着嫉妒与疯狂的狂热。
“不……不可能……”
他沙哑地低语着,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
“用‘净化’去对抗‘格式化’?用最柔软的东西,去击穿最坚硬的规则?”
“陆尘……你这个疯子……”
他本以为,陆尘点燃的薪火,会成为他未来玩弄人心的最佳素材。
但他现在才发现,自己错了。
那不是薪火。
那是足以将整个旧时代,连同他自己,都一起烧成灰烬的……
燎原之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