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种截然不同,甚至可以说是相互为敌的力量,就这么以一种极其诡异的方式,站成了一线。
剧院里死寂一片,只有穹顶上那些蓝色数据流发出的、微不可闻的嗡鸣声。每一位幸存者都屏住了呼吸,他们看不懂这奇怪的阵势,但他们能感觉到,一种前所未有的、令人心悸的恐怖,正在酝酿。
陆尘站在最中心,他就像风暴的中心,承受着所有的压力。他闭上眼睛,将外界的一切干扰都屏蔽掉,整个心神沉入一片空明。
“开始吧。”他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入了萧月和魏长卿的耳中。
“记住,不要抵抗,不要试图理解,更不要试图控制。”陆尘的语速很慢,像是在教两个刚入门的学徒,“你们要做的,就是将自己力量最‘本质’的东西,毫无保留地释放出来。”
他转向身后,虽然没有睁眼,但萧月能感觉到他的“注视”。
“萧月,你的力量源于人心。所以,不要再仅仅是‘守护’。”陆尘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命令,“把守护的光芒收回来,变成释放。把那些幸存者心中最原始、最真实的情感,不管是爱,是恨,是悲伤,还是希望,全部引导出来,释放出来。不要筛选,不要评判,让它们像洪水一样冲出来。”
萧月身体一颤。
让她释放悲伤和仇恨?这和她一直以来坚守的信念完全相悖。她一直以为,自己应该成为希望的灯塔,过滤掉那些负面的东西。
但看着陆尘苍白的侧脸,感受着穹顶那冰冷的、要将一切都“格式化”的威胁,她咬了咬牙,重重地点了点头。
接着,陆尘转向了前方,面向那个狞笑着的半诡怪物。
“魏长卿,你的力量是混乱,是无序。所以,就把它发挥到极致。”陆尘的声音变得冰冷,“收起你那些玩弄人心的剧本和花招,我不要那些经过包装的、有目的的‘恶意’。我要的是最原始的、最不讲道理的、连你自己都无法理解的【诡则】。我要的是纯粹的‘污染’,是能让石头都发疯的‘混沌’。”
魏长卿脸上的笑容更加扭曲了。
“有意思……真是有意思!”他低声笑着,那只黑色的晶体独眼闪烁着兴奋的光芒,“你想用毒药去冲击另一杯毒药?陆尘啊陆尘,你骨子里,比我还要疯狂!”
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那被【铁律】分解了一半的肩膀处,黑色的肉筋疯狂蠕动着。
“好!我就让你看看,什么才是真正的……混乱!”
交代完毕,陆尘深吸一口气,不再言语。
他的双手,在胸前缓缓合拢,然后以一种极其滞涩、极其别扭的方式,开始结印。
这不是【通天箓】中记载的任何一种符印。
它既有道法中清正平和的“乾”位,又强行扭曲出一个代表诡异的、充满不详的“坤”位。它以象征人性的“艮”位为基,却又用代表杀伐的“兑”位去冲击……
每一个印诀的变化,都充满了逻辑上的矛盾和能量上的冲突。
陆尘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惨白。他的额头上,青筋一根根地暴起,豆大的汗珠不断滚落。
他不是在引导力量,他是在用自己的身体和道心,强行搭建一个临时的、能容纳三种矛盾力量的“笼子”。
一个名为【三才混沌符阵】的……自毁式熔炉。
“嗡——”
随着最后一个印诀落下,一个由金色、黑色、以及一点点温润白光构成的、极不稳定的三色符文,在陆尘身前缓缓浮现。符文在剧烈地颤抖,仿佛随时都会因为内部的冲突而爆炸。
“就是现在!”陆尘低喝一声。
魏长卿第一个响应。
他发出一声畅快淋漓的大笑,不再压抑体内那股狂暴的力量。
“来吧!品尝这残道纪元最甜美的果实吧!”
他张开嘴,一道道浓稠的、漆黑如墨的诡异之力,从他口中喷涌而出。那不是单纯的能量,那里面混杂着无数破碎的、毫无逻辑的画面和声音。
一个婴儿在对自己的母亲露出獠牙。
一座高山在瞬间化为流沙。
太阳从西边升起,散发着冰冷的、能冻结灵魂的黑光。
一加一不再等于二,而是等于一朵正在哭泣的玫瑰。
这些,就是【诡则】的本质。是纯粹的、反逻辑的、足以让任何正常智慧生命发疯的污染源。
黑色的诡则洪流,没有去攻击穹顶,而是尽数灌入了陆尘身前那个颤抖的三色符文中。
符文的黑色部分瞬间变得深邃无比,金色的线条则发出了不堪重负的悲鸣。
就在符阵即将崩溃的瞬间,萧月的力量到了。
她闭上双眼,眼角滑落一滴滚烫的泪水。她不再压抑,不再过滤,而是将自己化作了一个情感的漩涡,一个共鸣的放大器。
她将手掌,轻轻地贴在了陆尘的背心。
一瞬间,所有幸存者心中的情感,都被她牵引、释放。
那个在【熔-火之心】失去了丈夫的女人,心中那份撕心裂肺的悲恸,化作了一道冰冷的洪流。
那个被魏长卿用女儿幻象逼疯的父亲,心中那份悔恨与滔天的愤怒,化作了一道灼热的岩浆。
老方心中,对逝去同伴的怀念,对未来的迷茫,以及那份沉甸甸的责任感,化作了一股复杂而厚重的力量。
还有那些年轻人,他们对爱情的憧憬,对生存的渴望,对不公的愤慨……
爱、恨、悲、喜、怒、惧、哀……
所有这些最纯粹、最复杂、最无法用言语去描述、最无法用数字去量化的情感,在这一刻,被萧月毫无保留地引导出来,汇聚成一股无形的、却拥有着无法想象重量的情感洪流,尽数注入了那个三色符文。
符文中那点温润的白光,瞬间暴涨!
它不再是单纯的希望之光,它变得五光十色,绚烂而又混乱。里面有温暖的金色,也有冰冷的蓝色,有愤怒的赤红,也有绝望的灰色。
这是人性的万花筒。
轰!!!
当混乱的【诡则】和复杂的人性情感洪流,同时在【三才混沌符阵】中相遇时,一场无法形容的爆炸,在符文内部发生了。
陆尘猛地喷出一大口鲜血,身体剧烈地摇晃,几乎要当场跪倒。
他的道心,他的经脉,在这一刻,仿佛被无数把钝刀来回切割。一边是冰冷的、反逻辑的疯狂,另一边是灼热的、充满了矛盾的情感。而他的道法,则像一个可怜的调停者,被这两股力量疯狂地撕扯、碾压。
“撑住!”萧月察觉到他的状态,急忙喊道。她将自己最后一点理智,化作一道清凉的意念,传入陆尘的脑海,勉强帮他守住最后一丝清明。
“啊啊啊啊——”
陆尘发出一声压抑的嘶吼,双目赤红,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身前那个已经膨胀到极限、内部充满了毁灭性混沌能量的三色符文,猛地向前一推!
他没有去攻击【铁律】的本体,也没有去攻击那些【逻辑审判者】。
他的目标,是整个【逻辑封印阵】!
那颗充满了矛盾、混乱与疯狂的能量球,如同一颗被点燃的太阳,不,它比太阳更不稳定,更像是宇宙大爆炸前的那一个“奇点”。
它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就那么轻飘飘地,撞上了穹顶上那些缓缓流淌的蓝色数据流。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静止了。
悬浮在半空的【铁律】,他那万年不变的冰冷目光,第一次出现了一丝波动。
在他的系统视界里,他看到了此生都无法理解的一幕。
一个无法被分析的能量体,正在冲击他的【逻辑封印阵】。
【正在解析目标…】
【能量构成:无法识别。】
【逻辑结构:无法识别。】
【威胁模型:无法建立。】
系统在疯狂地运转,试图去理解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它能理解魏长卿的诡则,因为那只是“负逻辑”,是秩序的反面。
它能理解陆尘的道法,因为那只是“旧逻辑”,是一种过时的哲学模型。
它甚至能理解萧月的情感,因为那只是“非逻辑”,是可以被隔离的变量。
但是眼前这个东西……它是什么?
它既是正,又是负。既是旧,又是新。既是逻辑,又是非逻辑。
它是一个悖论。
一个活生生的、正在高速运转的、会移动的【逻辑悖论】!
【铁律】的系统,第一次,卡住了。
它试图去计算,当一个母亲为了保护孩子而产生的“爱”,与一个恶魔想要毁灭世界的“恨”,同时作用在一个点上时,其能量值是多少?
答案是:错误。
它试图去计算,当“一加一等于哭泣的玫瑰”这种反逻辑,与“守护家园”这种最高尚的情感逻辑,强行融合在一起时,会产生什么样的规则?
答案是:错误。
【系统警告:检测到无法处理的逻辑指令…】
【系统警告:核心算法出现递归错误…】
【系统警告:熵值计算溢出…】
穹顶之上,那些原本流畅如星河的蓝色数据流,开始剧烈地闪烁、跳动。一行行清晰的代码之间,开始出现大量的、毫无意义的乱码。
“■■■…ERRoR…■■■…”
“逻辑链路…中断…3.7%…”
“正在尝试…重启…重启失败…”
【铁律】的系统,就像一台最高精度的超级计算机,被强行灌入了一段包含了无穷变量的病毒代码。
它能计算出宇宙星辰的运行轨迹,能分析出能量的每一种构成。
但它无法计算一颗破碎之心的重量。
它无法定义一份跨越生死的爱。
它无法理解一种毫无缘由的恨。
这些由人性构成的、最混乱也最宝贵的东西,成为了压垮这台完美机器的最后一根稻草。
嗡——嗡——嗡——
整个【逻辑封印阵】,开始发出刺耳的、如同警报般的蜂鸣声。蓝色的穹顶,开始出现一道道肉眼可见的裂痕,裂痕中闪烁着不稳定的、混乱的数据流光。
一个由人性构成的、无法被计算、无法被定义的……【逻辑奇点】,诞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