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队长媳妇最先从震惊中找回一点声音,她嗔怪地拍了下桌子,声音却带着难以掩饰的颤抖和难以置信:
“你这孩子!瞎说什么呢?!这……这男女……你妈她还能分不清?生个孩子是男是女,那还能弄错了?”
她这话与其说是质疑,不如说是本能地抗拒这个过于颠覆的事实,试图用最朴素的常理来反驳。
要说难以接受倒也不是,主要这事太让人震惊了。
沈慕言理解她的反应,脸上露出一丝苦涩的笑容,语气却更加肯定:“婶子,我没瞎说,我说的都是真的。我妈……她分得清,就是因为分得太清了,才……”
她顿了顿,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追忆往事的沉重:“我妈当年在沈家,日子过得特别艰难。我爹……我爹走得早,我娘在沈家受尽了冷眼和欺负。怕我长大也受委屈,怕我活不下来……”
她的目光望向窗外,仿佛穿透了时光:“所以,我一落地,我妈看着我是个姑娘,咬了咬牙,对外就一口咬定生了个儿子。报户口的时候,也……也就这么报上去了。她说,姑娘家命苦,当个小子,至少旁人不敢轻易欺负,将来……或许也能少吃点苦。”
却没想到原主还是被沈家人欺负到大的。
这番话,带着旧时代女性深深的无奈和悲凉,也揭示了一个母亲在极端困境下,能想到的、保护女儿的最笨拙也最决绝的办法。
堂屋里一片寂静。
大队长媳妇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却又什么都说不出来,眼圈不由自主地红了。同为女人,她太能理解那种怕女儿受苦的心情了。
大队长也终于从极度的惊愕中缓过神来,他用力抹了把脸,好像要把那层震惊抹去,声音干涩地问:“真……真的?可这……这可是二十年啊!你们……你们是怎么瞒住的?这……这太难了!”
沈慕言收回目光,看向大队长,眼神平静,却带着一种历经磨砺后的淡然:“再难……也比活着容易些。小时候,我妈教我走路说话都要像个小子,不能玩女娃娃的玩意儿,衣服永远是灰扑扑的男娃装。
稍微大点,就得学着干男娃的活,说话嗓门要粗,动作要利索……习惯了,也就觉得,自己大概……生来就该是这样。”
她语气平淡,仿佛在说别人的事,但话里的习惯二字,却透着无尽的心酸。
“后来长大了,就更得处处小心。好在我性子本就……不算太跳脱,也喜欢看书学医,大部分时间都能躲在书本和病人后面。”她微微苦笑了一下:“只是没想到,这一瞒,就瞒到了现在,还瞒到了咱们槐花大队,瞒过了叔和婶子,瞒过了这么多好心待我的乡亲。”
她再次看向村长,眼神诚恳:“村长爷爷,叔,婶子,我知道这事听起来离奇,也瞒了大家这么久,是我的不对。但我妈当初那么做,有她的万般无奈。
而我……走到今天,除了继续沿着这条一开始就错了的路走下去,也实在没有更好的办法。直到现在,考上了军区医院,我才觉得,是时候把一切纠正过来了。
我不能带着一个错误的身份,去部队,去为国家和战士们服务。那样……我心里不踏实,也对不住组织的信任。”
沈慕言不否认自己有装可怜的成分在,不过这样才更让人动容。
村长一直静静地听着,脸上的震惊早已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思索和感慨。
他看着眼前这个眼神清澈,语气平静却背负着如此沉重秘密的年轻人,心中五味杂陈。
良久,村长长长地叹了口气,那叹息声里,有对旧时代糟粕的痛心,有对沈慕言母女遭遇的同情,也有对眼前这个孩子坚韧心性的佩服。
“难为你了,丫头。”他终于再次开口,声音温和了许多:“也难为你娘了……唉,都不容易。”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你说的,老汉我信了。这理由……虽然让人听着心里头发堵,但说得通。霍家知道,也愿意帮你,更说明你这孩子,值得帮。”
他的目光变得严肃起来:“但是,丫头,这事光我们信了还不够。证明,大队可以给你开,理由就按你刚才说的写,实事求是。可去公社派出所,你得自己去说清楚。那里的同志,可能会问得更细,你要有心理准备。”
“我明白,村长爷爷。我会把情况原原本本说清楚,接受任何调查。”沈慕言立刻保证。
“嗯。”村长点了点头,又看向大队长夫妇:“长贵,你们两口子也表个态。这事……毕竟关系到咱们大队出具的证明。”
大队长和他媳妇对视一眼。大队长搓了搓手,脸上还有些残留的不可思议,但眼神已经坚定了下来:“三叔,我们没意见。
慕言……这孩子在咱们队什么样,大家都清楚。她娘那时候的难处……我们也能想明白。她能自己考上军区医院,是个人才,咱不能因为个陈年老账耽误了孩子的前程。该开的证明,我们开!”
大队长媳妇也连连点头,擦了擦眼角:“就是!慕言是个好孩子!过去的事……不提了!以后好好的就行!”
看到三位长辈最终选择了理解和帮助,沈慕言心中那块压了许久的巨石,终于彻底落地。
她站起身,再次深深鞠躬,声音带着哽咽却无比坚定:“谢谢!谢谢村长爷爷!谢谢叔!谢谢婶子!您们的恩情,我沈慕言永世不忘!我一定不辜负您们的信任和期望!”
“好了好了,话都说开了,心也放肚子里了!”大队长媳妇最先从这略带感伤的气氛里挣脱出来,她抹了把眼角,脸上重新堆起笑容,用力拍了拍手,招呼道:“快!这菜都凉透了!再不吃可真糟践好东西了!慕言,尝尝婶子炖的鸡,今天这鸡炖得烂糊!”
她这一打岔,堂屋里凝重的气氛瞬间活络了许多。
村长也拿起筷子,夹了块鸡肉放进嘴里,嚼了嚼,点点头:“嗯,是炖到位了。”
大队长则端起酒杯,对着沈慕言示意了一下:“来,慕言,不管以前咋样,以后的路走正了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