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屏幕上的时间显示凌晨四点二十七分, 陈一萌顺利生产完后,顾魏又去看了一眼刚才手术的病人。
再次在返回病房前,他特意去洗手间用消毒液仔细清洗了双手,又换了身干净的白大褂,试图驱散身上从病房带来的、若有若无的血腥气和消毒水味。
顾魏轻轻推开病房门,里面只亮着一盏柔和的床头灯。
陈一萌半靠在摇起的病床上,脸色有些苍白,眉眼间是浓得化不开的疲惫,但那双总是清亮锐利的眼睛里,此刻却盛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柔软的辉光。
她怀里抱着一个用柔软襁褓包裹着的小小襁褓,正微微低着头,目光一瞬不瞬地凝望着。
听到开门声,她抬起头,看到是顾魏,嘴角浅浅地弯了一下,带着产后特有的虚弱,却无比安宁。
“处理完了?”她的声音有些沙哑。
“嗯。”顾魏应了一声,声音放得极轻,像是怕惊扰了什么。
他快步走到床边,先是俯身,指尖轻轻拨开陈一萌额前被汗水濡湿的碎发,在她额头落下一个温柔的吻,“辛苦你了,萌萌。”
他的视线随即迫不及待地、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谨慎,落在她怀中的那个小包裹上。
小家伙刚吃过奶,此刻睡得正沉。皮肤红扑扑、皱巴巴的,像只小猴子,但在顾魏眼里,却是这世间最精妙的造物。
她有着极其柔软的黑色胎发,小巧的鼻子,嘴巴偶尔会无意识地咂摸一下。一只极小极软的手从襁褓边缘探出来,手指纤细得如同初生的花瓣。
顾魏伸出食指,极其轻柔地触碰了一下那只小手。下一秒,一种奇妙的触感传来,那小小的手指,竟无意识地蜷缩起来,松松地包裹住了他的指尖。
那一瞬间,顾魏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最柔软的羽毛拂过,又像是被一股温暖而强大的电流击中。
他常年握手术刀、稳如磐石的手指,竟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他屏住呼吸,一动不敢动,仿佛指尖上承载的是整个宇宙的重量和脆弱。
陈一萌将他所有的反应都看在眼里,嘴角的笑意更深了些,轻声说:“她刚才哭起来,中气十足,护士都说很少见。”
顾魏的目光依旧胶着在女儿脸上,声音低沉而沙哑:“像你。”他顿了顿,补充道,“意志力。”
陈一萌轻笑出声,牵动了腹部,微微蹙了下眉,但很快又舒展开。“顾医生,你现在眼里只有你女儿了是吧?”
顾魏这才抬起头,看向妻子,眼神里充满了感激、爱意和初为人父的激动混杂在一起的复杂情绪。
他再次俯身,吻了吻陈一萌的唇角,郑重地说:“谢谢你把女儿带到我们身边。”他的目光回到女儿身上,带着无限的珍爱,“我们的小棉袄。”
窗外,天色已开始泛白,新的一天即将来临。病房内,灯光温暖而静谧,初生婴儿均匀的呼吸声,成为了这个崭新三口之家最动听的背景音。
顾魏就那样半跪在床边,任由女儿攥着他的手指,仿佛这就是他鏖战手术台、抵御所有疲惫之后,最终抵达的、最安稳的港湾。
顾魏看着陈一萌虽然疲惫却异常清亮的眼睛,知道她此刻正被新生的喜悦和母性的本能支撑着,但他还是心疼地低声劝道:“睡一会儿吧,你需要休息。”
陈一萌轻轻摇头,目光又落回女儿安睡的容颜上,声音带着一丝温柔的倦意:“我还好,也不累。”
她顿了顿,指尖极轻地拂过宝宝柔嫩的脸颊,若有所思地说:“我觉得,宝宝的名字……‘顾昭玥’这三个字,是不是笔画太多了?以后上学写名字该抱怨了。”
顾魏闻言微微一怔,随即也失笑,带着点无奈:“好像也是。当时只觉得‘昭’如日月,‘玥’是神珠,寓意光明珍贵,就顺口定了。没多想书写的问题。”
他看向妻子,眼神温和,“你有什么想法?简单一点确实更好。”
陈一萌点点头,语气平和务实:“简单一点就行,叫着顺口,写着方便。”
顾魏沉吟片刻,目光再次温柔地笼罩住女儿。
窗外,黎明将至,天际隐隐有微光映亮,仿佛能听到潮水渐退的静谧之声。
他脑中灵光一闪,一个既承袭了原有寓意又简洁美好的名字浮现出来。
“那就叫‘顾汐’吧,”他看向陈一萌,征询着她的意见,“‘汐’是晚潮,宁静温和,也关联着水月。读音清亮,写起来也简单。你觉得怎么样?”
陈一萌在唇齿间轻轻念了一遍这个名字:“顾汐……”她品味着这个音节,感觉它如同一声轻柔的叹息,带着夜晚的安宁与海水的柔润。
她低头看着怀里的小家伙,仿佛这个名字天生就属于她。“好,”她抬起头,对顾魏露出一个肯定而满意的微笑,“就叫顾汐。比‘顾昭玥’好写多了。”
顾魏因她这突如其来的职业调侃而莞尔,紧挨着她在床边坐下,一同注视着他们刚刚正式命名为“顾汐”的小女儿。
这个简单而美好的名字,如同一声温柔的定音,落在了他们新生活开始的乐章上。
第二天早上,阳光透过病房的窗户洒进来,空气中弥漫着清新的气息。
护士长带着温柔的微笑进来查房,记录完陈一萌的产后情况后,目光自然地落在婴儿床里酣睡的小家伙身上。
“宝宝真乖,睡得好香啊。”护士长一边熟练地检查着宝宝的生命体征,一边随口问道,“顾医生,陈医生,给宝宝决定好名字了吗?要填写出生证明了。”
靠在床头休息的陈一萌,脸上带着初为人母的柔和光泽,她与坐在床边的顾魏对视一眼,眼中流露出默契的笑意。
“决定了,”陈一萌的声音清晰而温柔,“叫顾汐。潮汐的汐。”
护士长在记录板上写下名字,笑着称赞:“顾汐……这名字真好听,又温柔又好写,不像有些家长起的名字,笔画多得孩子以后肯定抱怨。”她逗了逗宝宝的小手,“那小名呢?起了吗?”
陈一萌几乎是不假思索地接口,语气里带着一种自然而然的亲昵:“小名就叫西西。”她说着,目光温柔地投向女儿。
顾魏在一旁听着,唇角不自觉地扬起。
他喜欢这个名字,无论是“顾汐”的雅致,还是“西西”的俏皮可爱,都让他心里柔软得一塌糊涂。
他伸出手指,轻轻碰了碰女儿的脸颊,低声道:“西西,听见了吗?这是妈妈给你起的小名。”
仿佛是对这个名字的回应,睡梦中的小顾汐嘴角微微动了一下,像是在做一个甜美的梦。
护士长看着这温馨的一幕,笑着记录好:“顾汐,小名西西,真好。恭喜顾医生,陈医生。”她做完记录便轻轻离开了病房,将这片宁静与幸福留给了这崭新的一家三口。
阳光正好,落在小西西柔嫩的脸庞上,也映在顾魏和陈一萌带着满足笑意的眼中。
这个名字,如同他们此刻的心情,简单,温暖,充满了对未来的希冀。
而门外,似乎已经能听到熟悉的脚步声。
房门被轻轻敲响后推开,顾魏的父亲顾长河与母亲苏韵,以及陈一萌的父亲陈建新和母亲林习悦鱼贯而入,走在最后的依然是那位提着专业母婴包、面容和善利落的月嫂张姐。
“爸,妈,你们来了。”顾魏站起身。
陈一萌也撑着床沿想坐直,立刻被眼尖的林习悦制止。
“快躺着别动!”林习悦快步走到床边,先仔细端详了几女脸色,松了口气,随即目光就被婴儿床里的小家伙牢牢吸住,“哎哟,我的小宝贝醒了没有啊?让姥姥看看。”
苏韵也凑了过来,两位母亲瞬间围在婴儿床旁,脸上洋溢着隔代亲的慈爱笑容。顾长河和陈建新则站在稍后些,眼神里的关切和喜悦同样满溢。
“一萌辛苦了,”顾长河温和开口,又看向顾魏,“你也一晚上没休息好吧?”
“我还好。”顾魏应道,目光转向张姐。
林习悦这才想起来,连忙介绍:“对了,这是张姐,我们之前定下的金牌月嫂。有她帮忙,萌萌和宝宝都能省心不少。”
张姐上前一步,微笑着向顾魏和陈一萌点头:“顾医生,陈医生,恭喜二位。接下来一段时间,我会尽力照顾好妈妈和宝宝。”
“张姐,麻烦你了。”陈一萌礼貌回应。
这时,苏韵小心翼翼地将小宝宝抱了起来,动作轻柔。“我们小乖乖,我是奶奶呀。”她抬头看向儿子和儿媳,“名字定下来了?刚才听你们在说。”
“定了,”顾魏接过话,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骄傲,“大名叫顾汐,潮汐的汐。小名西西。”
“顾汐,西西……好听!”林习悦立刻表示赞同,“简单大方,寓意也好。”
陈建新也点头:“嗯,汐字很好,宁静致远。”
张姐也适时笑着夸赞:“西西这个小名真可爱,叫着也顺口。”
陈一萌看着被长辈们围在中间、正好奇睁着乌溜溜大眼睛的女儿,轻声说:“西西,这是爷爷顾长河,奶奶苏韵,姥姥林习悦,姥爷陈建新,还有张阿姨。”
仿佛听懂了妈妈的介绍,小顾汐的小嘴巴微微动了动。这小小反应立刻引得四位老人欢喜不已,病房里气氛更加暖融。
张姐很快进入工作状态,先检查了陈一萌的恶露和伤口情况,轻声询问了哺乳是否顺利,随后便开始有条不紊地整理母婴用品。
看着专业可靠的月嫂和关爱满满的家人,顾魏一直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他走到陈一萌身边,轻轻握了握她的手,低声道:“这下你可以放心好好休息了。”
陈一萌回握住他的手,感受着来自家庭支撑的坚实力量,轻轻“嗯”了一声。
阳光洒满房间,新生儿的小名在亲人口中温柔唤着,新生活的序幕,在众人的呵护下,正缓缓而安稳地拉开。
四位长辈又细细叮嘱了一番,并看着张姐熟练地接手了照顾宝宝的工作后,这才放心地先行离开,将安静的休养空间留给了陈一萌。
病房里暂时恢复了宁静。
张姐刚轻声指导完陈一萌进行产后第一次哺乳,顾魏在一旁专注地看着,学习着如何辅助。阳光透过窗户,在地板上投下温暖的光斑。
就在这时,病房门被“叩叩”两下后轻轻推开一条缝,陈明那颗标志性的、带着几分促狭笑意的脑袋探了进来。
“咳咳,请问,这里是陈一萌女神的临时行宫吗?”他压着嗓子,故作正经地问。
顾魏回头一看是他,脸上露出了无奈又好笑的表情:“进来吧,就你戏多。”
陈明这才笑嘻嘻地闪身进来,还顺手理了理自己身上那件显然是精心挑选过的、连褶皱都透着一股“我很重视”气息的衬衫。他手里拎着一个看起来相当精致的果篮和一个印着知名童装品牌logo的袋子。
他先是冲顾魏挤挤眼,然后目光立刻锁定在陈一萌身上,瞬间切换成一副恭敬又带着点夸张崇拜的表情:“女神!您辛苦了!受小弟一拜!”说着还作势要拱手,被顾魏一把拦住。
“少来这套,她需要休息。”顾魏挡在他面前,语气带着警告,但眼底是带着笑意的。
陈明立刻举手做投降状,压低声音:“明白明白!”他的视线迫不及待地越过顾魏,投向陈一萌怀里那个正在努力进食的小不点,眼睛瞬间瞪大,闪烁着一种新奇又激动的光。
“我的天……这就是我干女儿?”他蹑手蹑脚地凑近两步,弯下腰,像是观察什么精密仪器一样,盯着小顾汐看了又看,嘴里发出啧啧的感叹,“瞧瞧这小鼻子小嘴,这通身的气派!一看就是我们顾家和……呃,和陈女神家的优良基因结合体!”
陈一萌被他逗得轻笑,产后虚弱的身体让她笑声有些气短,但心情明显很愉悦:“陈明,你这干爹认得太早了点吧?”
“不早不早!”陈明立刻反驳,表情严肃,“这事儿得从娃娃抓起,先入为主!我可是连见面礼都备好了!”他晃了晃手里的童装袋子,又献宝似的把果篮放在床头柜上,“这都是给女神您补充维生素的!”
他的目光又黏回了小顾汐身上,看着那小小的一团,用一种近乎梦呓的语气对顾魏说:“老顾,可以啊!真让你弄出来……不是,真让你生出来……哎也不是!”他挠了挠头,终于找到了合适的词,“真让你当爹了!这么大个事儿,感觉怎么样?”
顾魏看着好友这难得一见的、混合着兴奋、紧张和语无伦次的样子,再看向妻女,心中充盈着难以言喻的满足感。
他拍了拍陈明的肩膀,语气是前所未有的温和与坚定:“感觉……像完成了一台最完美的手术,收获了一件最珍贵的礼物。”
陈明看着他眼中那种深沉的爱意和责任感,收起了几分玩笑,郑重地点点头:“行,以后干女儿的事儿,算我一份!”
他又凑近婴儿,用气音小声说:“西西小朋友,听到没?我是你陈明叔叔,将来要带你吃香喝辣……当然,得先过了你爸妈健康评估这一关!”
小家伙似乎吃完了奶,咂咂嘴,在妈妈怀里动了动。
陈明立刻像发现了新大陆一样,激动地指着宝宝:“看!她回应我了!她同意了!”
病房里,洋溢着轻松而欢快的气氛。
陈明那声“她同意了!”刚落音,像是为了印证他的话,被陈一萌轻轻竖抱起来、正在拍嗝的小顾汐,忽然打了个小小的奶嗝,声音清晰可闻。
陈明立刻像是中了头彩,得意地朝顾魏扬了扬眉毛:“听见没?官方认证!以后顾西西就是我陈明罩着了!”
顾魏看着他这活宝样子,无奈地摇头,眼底却满是笑意。他走上前,动作自然地从陈一萌手中接过女儿,让她能靠回床头休息。
他的姿势虽然还有些新手爸爸的谨慎,但手臂的支撑却稳定有力。小顾汐在他宽厚的怀抱里,显得更加小巧玲珑。
“罩着她可以,”顾魏低头看着女儿,话却是对陈明说的,“第一条,别带她吃那些乱七八糟的零食;第二条,别教她跟你一样贫嘴。”
陈明立刻喊冤:“天地良心!我以后在干女儿面前绝对树立严肃可靠的健康监护人形象!”
他凑近看着顾魏抱孩子的样子,又开始啧啧点评,“哟,顾医生这抱娃姿势可以啊,比划拉手术刀还小心。看来不用我开‘新手爸爸速成班’了。”
“你以为谁都像你。”顾魏轻哼一声,注意力却全在臂弯里的小家伙身上。
女儿柔软的温度透过薄薄的襁褓传来,一种难以言喻的安定感和责任感充盈着他的心脏。
陈一萌靠在床头,看着眼前这一幕,沉稳的丈夫抱着新生的女儿,活泼的好友在一旁插科打诨,生产带来的疲惫似乎都被这温馨喧闹的场景冲淡了不少。
她轻声对陈明说:“陈明,谢谢你来看我们。”
“女神您这话就见外了!”陈明立刻正色道,“我这干爹是实打实的,必须第一时间上岗!”
他又从带来的袋子里掏出一个小巧精致的金锁递给顾魏,“喏,给我干女儿的,平平安安,长命百岁。我可是严格按照健康标准挑的,绝对不过敏。”
顾魏接过这份沉甸甸的心意,点了点头:“有心了。”
这时,小顾汐在爸爸怀里动了动,似乎有些不安。
张姐见状,适时地上前一步,微笑着说:“顾医生,宝宝可能有点热,或者该换尿布了,我来吧。”
顾魏虽然有些不舍,但还是从善如流地将女儿交给了专业的张姐。
陈明看着张姐利落的动作,感慨道:“有专业人士在就是好。老顾,你和女神就安心坐月子,外面跑腿打杂的事,随时吩咐!”
阳光缓缓移动,将病房照得更加明亮。
陈明又待了一会儿,说了些科室里的趣事,逗得陈一萌眉眼弯弯,直到看她面露倦色,才识趣地起身告辞。
“行了,不打扰女神休息了。干女儿,干爹下次再来看你,给你带更好玩的!”他冲着小床方向做了个鬼脸,然后被顾魏“送”出了房门。
病房门轻轻关上,隔绝了外面的热闹,室内重新恢复了宁静。陈一萌轻轻舒了口气,看向顾魏,眼中带着温柔的笑意:“陈明还是这么有活力。”
顾魏坐回她床边,握住她的手:“嗯,有他在,倒是没那么闷了。”
他顿了顿,目光转向在张姐照料下再次安然入睡的女儿,声音低沉而满足,“西西很喜欢他。”
陈一萌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轻声说:“是啊,这是个好的开始。”她顿了顿,带着一丝调侃,“看来,我们西西以后不会缺少欢乐了。”
顾魏低头,在她手背上轻轻一吻。
窗外的阳光正好,新的生活,就在这宁静与偶尔的热闹交织中,徐徐展开。
而顾魏知道,他生命中最重要、最需要守护的,此刻都在这个房间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