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清附院门诊大楼，陈一萌的脚步声在空旷的楼道里显得有些急促。门诊的最后一位病人离开后，墙上的挂钟早已滑过六点，白炽灯的冷光映着她疲惫却带着归家暖意的脸庞。她几乎是跑着穿过走廊的，心里惦记着顾魏，他一定还在办公室里等着，如同无数个平常的黄昏。
然而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陈一萌还没看清里面的情形，一阵混杂着笑声、关切询问和零食袋窸窣声的热浪就扑面而来，瞬间冲散了她忙碌一下午的疲惫和门诊残留的消毒水味。她愣了一下，手下意识地握紧了门把。
门完全推开，眼前的景象让她脚步顿在门口。
她原本整洁有序的办公室，此刻俨然成了消化外科的临时聚会点。下班时间已过，夕阳的金辉透过百叶窗，给这热闹的场景镀上了一层暖融融的边。
不大的空间里，挤了七八个穿着便装或还套着白大褂的熟悉面孔。都是顾魏在消化外科的得力干将和亲近同事。护士长李姐正拿着一个保温桶，一边絮叨一边往顾魏面前的杯子里倒着奶白色的汤：“……小顾啊，这可是我特意熬的鲫鱼汤，最是温补，少油少盐，你尝尝！比外面买的强百倍！”
住院总王医生则拿着一沓厚厚的资料，半弯着腰凑在顾魏旁边，指着上面：“顾老师，这个术后肠瘘的病例，保守治疗一周了，引流液还是不见少，您给看看这个ct，我们下一步……”
他话没说完，就被旁边一个年轻医生用手肘捅了一下，低声提醒：“哎！老王！说好了今天只探病不谈工作！”
顾魏被众人围在中间，坐在那张为他特设的、铺着软毯的扶手椅里。他身上那股在陈一萌面前才有的放松和依赖感消失得无影无踪，虽然脸色依旧带着病后的苍白，但背脊挺得笔直，下颌线收得紧紧的，眼神专注而锐利，完全是平日里那个在科室里一丝不苟、让人敬畏的“顾一刀”。
然而他左手无意识地按在胸口，这个习惯动作在人多时似乎更频繁了些，右手却稳稳地接过李姐递过来的汤碗，微微颔首：“谢谢李姐，费心了。”
他目光扫过王医生手里的ct片，尽管被提醒了，眉头还是习惯性地蹙起，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片子拿近点。引流管位置……这里，看这个角度……” 他伸出手指，在虚空中精准地点了一下，指尖似乎还带着手术台上的力度。
“老大就是老大！一眼就看出来了！” 旁边立刻有人捧场地低呼。
角落里，两个年轻医生正小声惊叹地围观着陈一萌办公桌上那个复杂的脑部血管模型，想碰又不敢碰，眼神充满了对神经外科“神秘领域”的好奇。
窗台上那盆龟背竹旁边，不知何时多了一小篮包装精致的进口水果，显然是某位同事带来的“慰问品”。空气中弥漫着鱼汤的鲜香、水果的清甜，还有同事们身上混杂的、属于消化外科特有的淡淡气息。
一片热闹中，不知谁眼尖，第一个发现了站在门口、手里还拿着听诊器和门诊记录的陈一萌。
“啊！陈医生！” 那人一嗓子，像按下了暂停键。
办公室里瞬间安静下来，所有的目光齐刷刷地投向门口。热闹的交谈戛然而止，只剩下鱼汤微微的热气在夕阳的光柱里袅袅上升。那几个围着脑模型的年轻医生更是像被老师抓包一样，立刻缩回手，站得笔直，脸上带着明显的局促和不好意思。
“陈医生好！”
“陈医生下班了？”
“不好意思陈医生，打扰您了……”
七嘴八舌的问候带着点小心翼翼的歉意。毕竟，这是人家神经外科主治医师的私人办公室，他们一群消化外科的人挤在这里，怎么看都像是“入侵者”。
顾魏也循声看了过来。当他的目光触及到陈一萌身影的瞬间，陈一萌清晰地看到，他挺直的背脊几不可查地放松了一线，紧抿的唇角微微松动，那层在同事面前戴着的、属于“顾医生”的冷硬面具悄然融化，眼底深处掠过一丝如释重负的柔软，甚至……一点点被抓包的尴尬？他按在胸口的手指，也悄悄放了下来。
“没事，”陈一萌回过神来，脸上露出温和的笑意，走了进来，顺手将听诊器和记录放在自己办公桌上，“你们继续，别拘束。顾魏在办公室待一天也闷，你们能来看看他，他肯定高兴。”
她声音清越，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瞬间化解了空气中的那点紧张。她不是医生，但作为顾魏的女朋友，也是这个空间临时的“女主人”，她的态度至关重要。
她走到顾魏身边，很自然地伸手探了探他放在扶手上的手背温度，又看了眼他面前那碗还冒着热气的鱼汤，轻声问：“感觉怎么样？一下午这么多人，累不累？” 这自然而然的亲昵举动和关切询问，看在消化外科众人眼里，更是心下了然。
“不累。”顾魏看着她，摇摇头，声音比刚才柔和了许多。他端起那碗鱼汤，递到陈一萌面前，“李姐的手艺，尝尝？”
“对对对！陈医生也尝尝！可鲜了！”李姐立刻热情地招呼。
陈一萌笑着摆摆手：“谢谢李姐，我刚下门诊，一会儿回家再吃。” 她转向众人，“大家别站着了，坐吧，正好也快下班了。”
气氛重新活络起来，但显然大家都很有分寸。王医生立刻收起了病例资料，李姐张罗着给大家分水果。话题也自觉地避开了工作，转向了更轻松的嘘寒问暖。
“顾医生，你这气色看着比上次好多了！”
“是啊是啊，有陈医生照顾着，恢复得就是快！”
“小顾放心休养，科里有我们呢！绝对不给你丢脸！”
顾魏在众人的关切中，偶尔应一两声，目光却时不时地飘向正在整理自己桌面上散乱门诊资料的陈一萌。当陈一萌收拾好东西，拿起两人的外套时，顾魏立刻撑着扶手站了起来，动作虽然还有些缓慢，但姿态坚决。
“好了好了，”顾魏清了清嗓子，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平稳，带着点送客的意味，“时间不早了，都早点回去吧。谢谢大家来看我。”
众人立刻会意，纷纷起身告辞。临走前，还不忘再次表达祝福和对陈一萌的感谢。
“顾老师保重身体！”
“陈医生辛苦了！”
“顾医生早日康复回来主持大局啊！”
办公室的门开了又关，喧嚣的人群如同潮水般退去。夕阳的余晖里，只剩下满室残留的食物香气、窗台上多出来的果篮，以及并肩站着的顾魏和陈一萌。
刚才还人声鼎沸的空间，瞬间变得格外安静。
顾魏看着陈一萌，刚才在同事面前强撑的那股劲儿一下子泄了，肩膀微微垮下来，脸上露出一丝真实的疲惫，下意识地又想抬手去按胸口。
陈一萌没说话，只是上前一步，很自然地挽住了他的胳膊，将自己的力量传递过去，支撑着他。她拿起自己的包和顾魏的外套，关掉了办公室的灯。
“走了，”她声音轻柔，带着一天忙碌后的沙哑，却无比温暖，“我们回家。”
顾魏低头看着她挽住自己胳膊的手，再抬眼看看她沉静的侧脸，刚才被热闹包围时那点微妙的疏离感和强撑的疲惫，终于被熟悉的、只属于她的安宁所取代。他轻轻“嗯”了一声，任由她搀扶着，慢慢走出这间还残留着热闹余温和同事们浓浓关心的办公室。
走廊的灯光亮起，将两人的身影拉长。身后是喧闹过后的寂静，身前，是通往那个有龟背竹、有花果茶香、有彼此体温的家的路。而办公室窗台上，那篮新鲜的水果和空气中尚未散尽的鱼汤香气，默默地诉说着同事们未曾言尽的牵挂。
玄关的感应灯亮起，映照着两人相依的身影。门在身后轻轻合拢，将医院的喧嚣彻底隔绝在外。属于家的、混合着龟背竹清新和淡淡花果茶香的宁静气息温柔地包裹上来。
陈一萌换好鞋，消了个毒，而后第一件事不是放下包，而是熟练地从包里摸出听诊器。她转向顾魏，声音放得很轻：“过来，坐下。”
顾魏没说什么，顺从地走到单人沙发边坐下。他脸上强撑了一天的镇定和属于“顾医生”的疏离感早已褪尽，只剩下清晰的疲惫，眉宇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倦怠。
陈一萌温热的指尖轻轻解开他衬衫领口的纽扣，微凉的听诊器胸件贴上了他左侧胸壁。她微微俯身，侧耳凝神，专注地捕捉着胸腔内的每一次搏动。
客厅里很安静，只有两人清浅的呼吸声。夕阳的最后一点余晖透过阳台的玻璃门，在地板上拉出长长的光影。龟背竹宽大的叶片在微光中静默。
片刻，陈一萌直起身，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她摘下听诊器，指尖无意识地捻着冰凉的胶管。
“心率有点快，”她看着顾魏，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忽视的关切，“还有些不齐。比下午在办公室那会儿要明显些。” 她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温度正常，但手心能感觉到他皮肤下微微的潮意。“是不是有点闷？”
顾魏靠在沙发柔软的靠背上，闭上眼，长长地、带着点疲惫地呼出一口气，算是默认。他抬手，习惯性地又想按向胸口，却在半途被陈一萌轻轻握住了手腕。
“别按。”她低声说，将他的手拉下来，放在沙发扶手上，自己的手覆上去，掌心温暖。“躺着歇会儿，别动。”
顾魏顺从地不再动作，任由她握着手，闭着眼睛，感受着指尖传来的、令人安心的温度和力量。身体深处那股因强撑和热闹而暂时被压下的疲惫感，此刻在熟悉的、绝对安全的环境里，终于无所顾忌地翻涌上来。
陈一萌看着他苍白的侧脸和眼下淡淡的阴影，心尖像被细针轻轻扎了一下。她松开手，起身：“我去做饭，很快。你就在这儿躺着，闭目养神，别起来。”
她快步走进厨房，系上围裙。冰箱门打开，冷气扑面。她拿出食材，动作麻利地清洗、切配，脑子里却不由自主地回放着今天下午办公室里的那一幕幕。
李姐热情关切的鱼汤，王医生下意识递过来的ct片，年轻同事们好奇又敬畏的目光，还有顾魏在那一片热闹中，挺直的背脊、专注的眼神、习惯性按在胸口的手指……以及他面对自己时，瞬间卸下所有防备后流露出的真实疲惫。
她当时只想着把他放在眼皮底下安心，却忽略了医院环境本身对他的“消耗”。那里是他的战场，是他习惯性戴上“顾一刀”面具的地方。同事们的关心是真挚的，但那份真挚本身就带着无形的压力。
他是他们的主心骨，是那个永远可靠、永远能给出答案的顾医生。哪怕他病着，只要身在那片环境，他就不可能真正放松下来，像在家一样，做一个可以脆弱、可以依赖的病人。
更何况，一下午那么多人来来往往，说笑、汇报、无形的关注……对于一颗正在修复、需要绝对安静和规律的心脏来说，本身就是一种负担。那偏快的心率和偶发的不齐，就是身体最诚实的抗议。
锅里的水开始冒出细密的气泡，陈一萌将切好的青菜放进去，看着翠绿的叶子在滚水中翻腾，心绪也渐渐清晰。
不行，明天不能再这样了。
让他待在自己办公室的初衷是好的，但结果似乎适得其反。
医院的环境，尤其是他熟悉的科室同事聚集的地方，对他而言不是休养，更像是一种无形的消耗和刺激。他需要的是真正的静养，是像现在这样，能毫无负担地卸下所有伪装，只做顾魏的地方。
她关了火，将焯好的青菜捞出。厨房里弥漫着食物的香气，客厅里安静得能听到顾魏均匀却略显浅促的呼吸声。
陈一萌擦干手，走到厨房门口，静静地看着躺在沙发上的顾魏。暖黄的落地灯光线柔和地笼罩着他，他闭着眼，眉头舒展了些，但脸色在灯光下依旧显得有些透明，带着病后的脆弱。
她轻轻叹了口气。看来，只能再次“得罪”这位固执的病人了。
她走回灶台边，重新开火，准备炒菜。锅铲碰撞的声音清脆而有节奏。心里已经打定了主意：明天，无论如何，也要让他在家休养。哪怕他再不愿意，哪怕要用点“强硬”手段，哪怕……他可能会用那双清冷的眼睛委屈地看着她。
为了他的心脏，为了那颗正在努力修复、容不得半点闪失的“小破心”，她必须狠下这个心。无影灯下的战场和同事们关切的目光，都请暂时退后吧。此刻，这个有龟背竹、有单人沙发、有她熬的粥的小小天地，才是顾魏最需要的“康复特区”。
饭菜的香气越来越浓郁，弥漫了整个小小的空间。陈一萌将最后一道清炒时蔬装盘，端着走向餐厅。
“顾魏，”她轻声唤道，声音带着烟火气的温柔，“吃饭了。慢点起来。”
柔和的灯光下，小小的餐桌弥漫着饭菜的温暖香气。
顾魏吃得不多，但每一口都很慢，很认真，像是在完成一项重要的仪式。陈一萌给他夹了一筷子清炒的菜心，看着他略显苍白的侧脸，心里那点盘桓了一晚上的决定，终于到了开口的时候。
她放下筷子，声音放得格外轻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清晰：“顾魏，明天，你别跟我去医院了。”
顾魏咀嚼的动作顿住了。他抬起头，那双总是锐利或带着依赖的眼睛，此刻清晰地映着错愕和一丝迅速涌起的抵触。他咽下口中的食物，喉结滚动了一下，才开口，声音有点紧：“为什么？”
“你今天太累了。”陈一萌直直地看着他，目光坦率而关切，带着医生的冷静审视，“下午在办公室那么热闹，你虽然撑着，但我知道你耗神。刚才回来听诊，心率还是不稳，比平时快，还有点不齐。医院那个环境，同事们是好心，但人来人往，无形中对你就是负担。你现在最需要的是静养，绝对的静养，让那颗心安安稳稳地修复，而不是在那里继续戴着‘顾医生’的面具应付关心。”
她条理清晰，句句戳中要害。顾魏的嘴唇抿成一条直线，眼神里的抵触更浓了，但一时找不到反驳的理由，身体的疲惫和刚才听诊的结果都是铁证。
陈一萌见他沉默，知道他在抗拒，继续抛出解决方案，语气更软和了些，带着商量的意味：“所以，我想了两个方案，你看行不行？”
顾魏没说话，只是盯着她，眼神里写着“你说”。
“第一个，”陈一萌伸出食指，“还是像之前那样，请顾肖白天过来陪你。那小子虽然闹腾点，但机灵，跑腿买东西没问题，也能给你解解闷。有他看着，我也放心些。”她顿了顿，观察着顾魏的反应。
果然，顾魏的眉头立刻蹙了起来，几乎是毫不犹豫地摇头：“不要。吵。” 他拒绝得干脆利落，带着对私人空间被侵犯的本能排斥。
陈一萌在心里叹了口气，对这个答案毫不意外。她伸出第二根手指：“那第二个方案，你白天回爸妈那里。爸妈家地方大，安静，阿姨做饭也更合你口味，营养搭配也更好。他们照顾人经验丰富，肯定比我更细致周到。你就在家看看书，晒晒太阳，好好休息。等我下班了，立刻过去接你回家，好不好？” 这个方案在她看来是最优解，环境、照顾、饮食都无可挑剔。
然而，顾魏的反应比拒绝顾肖还要激烈。他几乎是立刻摇头，幅度很大，带着一种近乎执拗的抗拒：“不去。”声音斩钉截铁。
“为什么？”这次轮到陈一萌不解了，“你爸妈家条件那么好，又有人照顾，比你自己一个人在家强多了啊？”
顾魏垂下眼睑，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碗沿。餐厅里一时陷入沉默，只有墙上挂钟的秒针在规律地跳动。
过了好几秒，他才闷闷地开口，声音低低的，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委屈和固执：“那里……不是我们的家。”
他抬起眼，目光掠过客厅里那盆在灯光下舒展着宽大叶片的龟背竹，扫过沙发上搭着的、属于陈一萌的薄毯，最终落回陈一萌脸上，眼神专注而执拗，“这里才是。有你的味道，有我们一起挑的沙发，有你煮茶的味道……我在这里，才觉得安心，才能真的休息。”
他顿了顿，像是下定了决心，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孩子气的坚持和微弱的底气：“而且……我一个人在家，能行。真的。我保证按时吃药，按康复计划活动，不乱动，不乱想。你随时可以打电话查岗，智能药盒也会报警……我保证比顾肖在的时候还乖。” 最后一句，甚至带上了一点微不可察的讨好意味。
陈一萌看着他，灯光下，他苍白的脸上带着疲惫，眼神却亮得惊人，里面盛满了对她这个小窝的依恋和对独处的坚持。他像个固执地守护着自己最后一块安心之地的小兽，拒绝任何外人的踏入，也拒绝离开这片由她的气息构筑的港湾。
她想起他父亲家那窗明几净却透着权威气息的书房，想起母亲家虽然温馨但总带着长辈关切的氛围。确实，那里再好，也不是他此刻想要的“家”。他想要的，是这个有她痕迹、能让他彻底卸下心防、只做顾魏的地方，哪怕她白天不在。
心尖那块最柔软的地方被狠狠戳了一下。她明白他的坚持，理解他那份近乎偏执的归属感。可是……理智的警钟仍在敲响：他是一个术后康复期、心脏状况仍需严密监控的病人。
“可是……”陈一萌的担忧几乎脱口而出。
“没有可是。”顾魏罕见地打断了她，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心。
他甚至微微向前倾身，眼神紧紧锁住她，仿佛要望进她心底，“萌萌，你相信我。我能照顾好自己。我只想待在这里，等……等你回家。”最后四个字，他说得很轻，却像带着千钧的重量，沉沉地落在陈一萌的心上。
餐厅再次陷入沉默，饭菜的香气似乎也凝固了。
陈一萌看着眼前这个男人，看着他眼底那份混合着疲惫、脆弱、固执和全然的依赖。他是那么强大又那么脆弱，是手术台上掌控生死的“顾一刀”，也是此刻只想守住属于他们两人小天地的顾魏。
理智与情感在她心中激烈交战。医生的职责在呐喊：这太冒险了！情感却在低语：这是他此刻最深的渴望。
最终，陈一萌长长地、无声地叹了口气。她伸出手，轻轻覆在他放在桌上的手背上，他的手有些凉。
“好。”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带着妥协的无奈，也带着深深的信任和心疼，“就依你，在家待着。”
顾魏眼中瞬间迸发出难以置信的亮光，紧绷的肩线一下子松弛下来，像是打赢了一场艰难的战役。
“但是！”陈一萌立刻追加条件，语气变得严肃，“必须严格遵守我定的作息表！吃药时间我会让智能药盒定时提醒，并且远程监控记录！活动时间和强度必须按照康复计划来，我会让顾肖……”
看到顾魏眉头又要皱起，她立刻改口，“……我会让陈明中午抽空过来突击检查！还有，心率手环必须全程佩戴，数据同步到我手机！有任何不舒服，哪怕一点点胸闷或者头晕，立刻给我打电话！不许硬撑！否则……”
她眼神锐利起来，“我立刻打包把你送去你爸妈家，一个月不准回来！”
一连串的条件像紧箍咒，但顾魏听得无比认真，甚至嘴角微微上扬了一点，眼神亮晶晶地看着她，连连点头：“好！都听你的！保证做到！”
那神情，像是得到了最珍贵的许可。
陈一萌看着他这副样子，心里那点担忧被无奈和柔软取代。她收回手，重新拿起筷子，夹了一块他爱吃的清蒸鱼放到他碗里：“快吃饭，都凉了。”
顾魏顺从地低下头，乖乖吃饭。灯光下，他低垂的眉眼显得格外温顺，带着一种心愿得偿后的满足和安心。
陈一萌看着他，默默地在心里盘算：明天得把家里的摄像头打开远程监控，得给陈明发个消息让他中午务必“路过”检查，还得把备用钥匙放在门口消防栓里以备不时之需……
龟背竹在角落里安静地呼吸，这个小小的家，明天白天将只剩下一个需要被小心看护的病人。陈一萌的心，一半留在了这个灯光温暖的餐桌旁，另一半，已经提前悬在了明天神经外科忙碌的手术排期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