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餐过后那凝重的气氛,在苏振国夹来的那块红烧肉和周婉茹的温言笑语中,似乎被强行冲淡了些许,但空气里依旧残留着无形的张力。佣人撤下碗碟,奉上清茶。
“小林,会下棋吗?”苏振国端起茶杯,吹了吹浮沫,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林默,语气平淡得像是在问天气。但那眼神深处,依旧带着一丝未散的审视。
林默心头微凛。特训笔记里,苏清璇反复强调过:象棋!父亲的心头好!是雷区,也是突破口!
“会一点,叔叔。”林默放下茶杯,坐姿依旧挺拔,声音沉稳,“小时候在老家,跟村里的老人们学过些皮毛。”他刻意强调了“老人们”,既点出源头,又暗示了并非科班出身,姿态放得低。
苏振国几不可察地挑了挑眉。“哦?乡野棋路?”他放下茶杯,站起身,那股渊渟岳峙的军人气势再次弥漫开来,“跟我来。”
他率先走向别墅深处一间光线相对柔和、陈设厚重的房间。苏清璇立刻跟上,眼神复杂地看了林默一眼,有担忧,也有隐隐的期待。周婉茹也笑盈盈地起身:“我去给你们切点水果。”
苏家收藏室。与其说是收藏室,不如说是一间布置雅致的书房兼茶室。一面墙是顶天立地的红木书柜,另一面则挂着几幅意境深远的山水画。房间中央,一张厚重的鸡翅木棋枰静静摆放,上面是一幅残局。棋子是温润厚重的玉石所制,触手生凉,显然价值不菲。残局黑红交错,红方看似岌岌可危,黑方则咄咄逼人,透着肃杀之气。
苏振国径直在红方一侧坐下,抬了抬下巴,示意林默坐对面黑方。苏清璇则搬了张黄花梨的鼓凳,坐在林默侧后方不远的位置,身体微微前倾,双手无意识地交握放在膝上,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她能感觉到父亲身上散发出的、如同战场指挥官般的压迫感。
林默依言坐下。目光快速扫过棋局。红方老帅被黑方车炮锁在九宫一隅,仅剩一马一相苦苦支撑,而黑方双车占肋,一炮窥视中宫,一卒已逼近九宫,杀气腾腾。这残局,凶险!他深吸一口气,指尖无意识地划过无名指上那枚冰凉的铂金素圈,汲取着一丝沉静的力量。
“红先。”苏振国言简意赅,拿起那枚温润的红色“帅”棋,落子无悔般重重地拍在一个看似无关紧要的边角位置,发出“啪”的一声脆响。这不是常规解围的招数,更像是一种试探,或者……一种宣告掌控的姿态。
压力如山!林默的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他强迫自己沉下心来,排除杂念,目光锐利地逡巡在棋盘之上。童年时,夏日老槐树下,与村里那位曾参加过抗美援朝的跛脚老支书对弈的画面清晰浮现。老人棋风刁钻狠辣,常说“棋如人,宁输一子,不失气势;宁丢一城,不丢先手”。
林默伸出手,修长的手指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稳稳地捏起一枚漆黑冰冷的“车”子。玉石棋子入手冰凉沉重,带着历史的质感。他没有立刻落子,而是微微悬停,目光在几个关键节点间反复权衡。棋风稳健,不冒进,但也不怯懦!他清晰地知道,在这位“黑鹰”面前,任何刻意的示弱或莽撞的进攻,都会立刻被洞穿。
“啪!”黑车沉稳落下,卡在一个极其微妙的位置,既避开了红方可能的反扑锋芒,又隐隐锁住了对方唯一有生力量的马脚。这一手,不求立刻建功,但求稳住阵脚,伺机而动,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老辣。
苏振国眼中飞快地掠过一丝讶异,随即被更深的审视取代。他没说话,指尖拈起一枚红“炮”,毫不犹豫地隔山打向林默刚刚落下的黑车!攻势凌厉!
棋枰之上,玉石棋子清脆的碰撞声不断响起。苏振国的棋风大开大合,如同他指挥过的战役,步步紧逼,气势磅礴,带着碾压一切的气魄。而林默则如同磐石,又似流水。面对狂风暴雨般的进攻,他防守得滴水不漏,偶尔反击,也是精准狠辣,直指要害。他始终保持着那份不卑不亢的沉稳,眉头微锁,眼神专注,每一次落子都经过深思熟虑,棋路清晰,章法俨然。
苏清璇坐在侧后方,目光紧紧追随着棋盘上的厮杀,心也随着那清脆的落子声起起伏伏。她看到林默额角的汗珠汇聚,沿着鬓角滑落,没入衣领。看到他因高度集中思考而微微抿紧的唇线,下颌线绷出坚毅的弧度。看到他那只放在棋枰边缘、因用力思考而微微蜷起的左手——无名指上那枚铂金素圈在柔和的灯光下,闪烁着内敛而坚定的微芒。
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在她心底翻涌。担忧,紧张,还有……一种从未有过的、混杂着骄傲和心疼的悸动。
就在这时,周婉茹端着切好的果盘,脚步轻缓地走了进来。她将果盘轻轻放在棋盘旁的小几上,没有打扰对弈的两人,只是站在苏清璇身侧,目光也落在了棋盘上,带着温和的笑意和一丝探究。
棋局已进入白热化。苏振国凭借深厚的功力,终于抓住林默一个极其细微的防守空档,车炮联动,形成绝杀!一枚冰冷的黑“将”被红“车”死死钉住,动弹不得。
“将!”苏振国低沉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尘埃落定的意味。
林默看着被彻底锁死的“将”,轻轻呼出一口气,紧绷的脊背线条放松下来。他输了。但他脸上没有沮丧,反而带着一种棋逢对手后的坦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敬意。他抬起头,目光清澈地看向苏振国:“叔叔棋艺高超,我输了。心服口服。”
苏振国没有立刻说话。他深沉的目光落在林默脸上,那锐利的审视似乎已经褪去大半。他看着林默额角未干的汗迹,看着他眼中那份不卑不亢的坦然,看着他放在棋枰边缘、因长时间专注而指节微微发白的手——以及,那根无名指上,在灯光下异常醒目的铂金戒指。
一种极其细微、几乎难以察觉的欣赏,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苏振国那双阅尽沧桑的眼底漾开一丝涟漪。他没有夸赞,只是端起已经微凉的茶杯,喝了一口,然后,几不可闻地、仿佛自言自语般说了一句:
“嗯……棋风,倒还算扎实。有点意思。”
这简短的几个字,落在苏清璇和周婉茹耳中,不啻于惊雷!
苏清璇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惊喜光芒!父亲这句“有点意思”,简直比任何直接的夸赞都更有分量!这意味着,林默这盘棋,真正下到了父亲心里!她激动得几乎要跳起来,身体下意识地前倾。
就在这时,周婉茹含笑将一杯刚倒好的、温度适中的清茶递向林默:“小林下这么久累了吧?喝口茶润润嗓子。”
林默连忙伸手去接:“谢谢阿姨。”
就在他抬手去接茶杯的瞬间!
一只冰凉、细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颤抖的手,也几乎同时从侧后方伸了过来——是苏清璇!她沉浸在父亲那句评价带来的巨大惊喜和激动中,下意识地想帮林默接过那杯茶。
“啪!”
两人的指尖,在茶杯温热的杯壁旁,猝不及防地、极其短暂地触碰在了一起!
那触碰,快如电光石火!可能连零点一秒都不到!
然而,在那一瞬间,林默和苏清璇都如同被电流击中!
林默只觉得苏清璇那微凉的指尖像带着细小的火花,猛地烫了他一下,一股强烈的酥麻感瞬间从指尖窜上手臂!他接杯子的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苏清璇更是如同受惊的兔子,指尖猛地一缩,飞快地收了回去,藏在了身后。一股滚烫的热流瞬间从脖颈冲上脸颊和耳根,红得如同熟透的樱桃!她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指尖那残留的、属于林默的温度和那细微的、如同过电般的麻痒感。她慌乱地低下头,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跳动,几乎要撞出来。
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瞬。
林默强压下指尖那奇异的触感和心底翻涌的悸动,稳稳地接住了茶杯,指尖甚至能感受到杯壁上属于苏清璇刚才那一触留下的、极其微弱的余温。他垂下眼帘,掩饰住眼底翻腾的情绪,低声道:“谢谢阿姨。”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周婉茹将两人这瞬间的触碰和反应尽收眼底,她脸上温和的笑意更深了,带着一丝了然和欣慰,却什么也没说。
苏振国似乎并未注意到这个小插曲,或者注意到了也选择无视。他放下茶杯,目光再次扫过林默,那眼神里的审视已然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更复杂的情绪,混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认可?他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带着无形的威压,却不再针对林默。
“行了,残局而已,打发时间。”他摆摆手,语气平淡,“清璇,陪你妈说说话。小林……”他顿了顿,目光在林默脸上停留了一秒,“……自便吧。”说完,他背着手,迈着沉稳的军人步伐,走出了收藏室。
虽然依旧是“小林”,虽然依旧是平淡的语气,但那份“自便吧”,却透着一股前所未有的、近乎默认的随意。这已经是苏振国能给出的、近乎最高级别的接纳信号了!
巨大的喜悦如同潮水般瞬间淹没了苏清璇!她激动地看向林默,眼中水光潋滟,充满了劫后余生的庆幸和难以言喻的骄傲。
林默也缓缓站起身,长长地、无声地舒了一口气,紧绷的神经终于彻底放松下来。后背的衬衫已被汗水浸湿了一片。他看向苏清璇,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无声地传递着共同经历风暴后的默契和悸动。
周婉茹笑着招呼两人回客厅吃水果。离开收藏室时,林默和苏清璇走在后面。
就在即将踏出房门的刹那,在周婉茹身影消失在走廊拐角的瞬间——
苏清璇忽然停下脚步,猛地转过身。她脸颊依旧绯红,眼神却亮得惊人,带着一种不顾一切的冲动和失而复得的巨大喜悦。
她飞快地伸出手,不是去握林默的手,而是目标极其精准地、带着一种近乎霸道的急切,一把抓住了林默垂在身侧的左手手腕!
肌肤骤然紧贴!
她的手指冰凉,带着细微的颤抖,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死死地攥住了他的手腕!那力道之大,甚至让林默感到了一丝细微的疼痛。
林默愕然地看着她。
苏清璇没有看他,她的目光死死地落在他左手无名指上——那枚在灯光下静静闪烁的铂金素圈。她的指尖,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确认和宣泄般的激动,重重地、反复地摩挲着那枚冰凉的戒指!冰凉的金属环被她指尖的温度迅速焐热,紧贴着他指根的皮肤。
那一下又一下带着力道的摩挲,像电流般窜遍林默全身!他清晰地感受到她指尖的颤抖和那份几乎要将他融化的炽热情感。
“戴着……”苏清璇的声音很低,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沙哑和不容置疑的命令,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却又充满了浓烈的情感,“……死也不许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