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噗——!”
那一口从夜祁喉中喷涌而出的,已不再是鲜红的液体。
它粘稠、污浊,带着一种诡异的黑红色,仿佛混合了世间最恶毒的诅咒与怨念。
大部分的毒血都溅落在了两人身前的石板上,发出一阵令人牙酸的“滋滋”声,瞬间腐蚀出一个个细小的黑洞,冒着刺鼻的焦糊味。
一滴,顺着他苍白的下颌滑落。
它没有滴在地上。
而是精准地、悄无声息地,坠落在了那只无意识抓着他衣襟的、冰凉的小手上。
那滴血的温度,没有半分灼热。
它带着一种刺骨的、仿佛能穿透皮肉直抵灵魂深处的阴寒。
那股寒意,如同一根淬了剧毒的冰针,狠狠刺入了冷青璃即将彻底沉沦的识海。
混沌的黑暗,被这股尖锐的刺激,硬生生撕开了一道裂缝。
好冷……
这是什么……
冷青璃的眼睫,剧烈地颤动了几下。
她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勉强掀开那重若千钧的眼皮。
眼前的世界,是一片模糊的、摇晃的色块。
弥漫的硝烟,跳动的火光,还有那浓得化不开的血腥气,交织成一幅地狱般的景象。
她的视线,艰难地,一寸寸向上移动。
然后,她看到了他。
夜祁……
他的脸,惨白得像一张被水浸透的宣纸,没有一丝血色。
额角渗出的细密汗珠,混杂着炮灰与污迹,在他硬朗的脸部轮廓上划出一道道狼狈的痕迹。
他的身体,在剧烈地颤抖。那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在与某种无法言喻的、源自身体内部的恐怖力量对抗。
冷青璃的视线,缓缓下移,落在了他的左肩。
那里的军装早已碎裂,狰狞的伤口皮肉翻卷。
恐怖的,不是伤口本身,而是从伤口处向着四周疯狂蔓延的、如同活物般的黑色纹路。
那些毒纹,像一条条盘踞在他血肉之中的毒蛇,每一次搏动,都让他的身体不受控制地痉挛一下。
“夜祁……”
一声破碎的、带着血腥气的呢喃,从她干裂的唇间溢出。
“你的伤……”
她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痛得几乎无法呼吸。
她本能地抬起另一只手,想要去触碰他那恐怖的伤口,想要为他做些什么。
然而她的指尖还未触及,就被一只滚烫的大手,轻轻地、却又无比用力地按住了。
是夜祁。
他低下头,那双因剧痛与毒素而开始涣散的瞳孔,在看到她醒来的瞬间,竟奇迹般地,重新凝聚起一抹光亮。
他看着她,看着她眼中那份化不开的惊恐与心疼。
他想扯动嘴角,给她一个安抚的笑容,可脸部的肌肉却像是不听使唤,最终,只是牵起一个比哭还要难看的、僵硬的弧度。
他的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清,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却又带着一种不容辩驳的温柔。
“青璃,勿怕,我在。”
冷青璃的身体,猛地一僵。
她呆呆地看着他。
明明他自己已经身处地狱,明明他连站立的力气都已经失去,明明那致命的毒素正在他体内疯狂肆虐。
可他开口的第一句话,却是在安抚她。
夜祁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要用尽肺里最后一点力气,压下那股直冲脑海的、足以撕裂灵魂的尖啸。
他强撑着,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更平稳一些。
“不过是一点小伤,死不了……你别乱动,等我……”
他的话,说到一半,骤然停住。
他眼前的景象,开始出现重影。
无数张充满了怨恨的人脸,在他视野中交替闪现,无声地哀嚎着,诅咒着,要将他拖入无边的怨念深渊。
他死死咬住舌尖,剧烈的刺痛让他混乱的意识,有了一瞬间的清明。
他不能倒下。
绝对不能。
如果他倒下了,她怎么办?
冷青璃看着他强撑的模样,看着他额角滑落的冷汗,看着他按住自己的那只手,因为极力压制颤抖而爆起的青筋。
他骗不了她。
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不受控制地从她眼角滚落。
那泪珠滚烫,滴落在她自己的手背上,与那滴黑红色的、冰冷的毒血,混在了一起。
一股从未有过的、酸涩又滚烫的情绪,从她心底最深处,轰然炸开。
三世了。
为什么……
为什么又是这样?
那一句“勿怕,我在”,沙哑、破碎,却又固执地温柔,像一根烧红的铁钉,狠狠楔入了冷青璃混乱的意识。
她呆呆地看着他。
看着这个男人用着最后的气力,替她按住那只妄图触碰毒伤的手。
看着他脸上那因为剧痛而扭曲的、却又竭力想挤出一个安抚笑容的僵硬弧度。
看着他左肩上那不断蔓延的、狰狞如活物的黑色毒纹。
明明自己已身陷绝境,却还在对她说,别怕。
一股无法言喻的、足以撕裂灵魂的剧痛,从她心底最深处,轰然炸开。
这股痛,无关乎她自身的伤势,无关乎体内反噬的妖力。
它古老、深沉,跨越了千年的光阴,在这一刻,被彻底引爆。
黑暗,瞬间吞噬了她的视野。
地牢的硝烟与血污褪去,取而代之的,是盛唐长安繁华的街景。
她看到自己,一袭白衣,站在熙攘的人群中。
她身前,是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校尉,那张脸,与此刻跪在她面前的夜祁,别无二致。
一柄闪着幽紫妖光的长剑,从阴影中刺出,直取少年的心口。
她没有思考。
身体,先于意识,动了。
她张开双臂,用自己单薄的血肉之躯,挡在了他的身前。
她清晰地,再次感受到了那柄淬着“诛妖砂”的长剑,刺入自己后心的感觉。
那种妖力被瞬间焚毁、生命力被疯狂抽离的剧痛,铺天盖地。
她最后看到的,是少年那张写满了惊骇与恐慌的脸,和他那一声撕心裂肺的“不——!”。
画面,骤然一转。
天空阴沉,冷雨如织。
是明末的刑场。
她穿着灰白的囚服,被锁在囚车里,浑身冰冷。
监斩官的令牌重重落下。
“放箭——!”
铺天盖地的箭雨,撕裂了雨幕,带着尖锐的呼啸,朝她涌来。
她没有闭眼。
她最后抬起头,视线穿过无尽的雨帘,看到了那个被无数官兵死死拦住的身影。
他身披铁甲,浑身浴血,正发出一声困兽般的咆哮,拼了命地想冲过来。
还是那张脸。
那张与夜祁一模一样的脸。
万箭穿心的痛楚,在一瞬间,将她彻底吞噬。
她在他绝望的嘶吼声中,又一次,死在了他的面前。
“啊——!”
两世的死亡记忆,如同两道最狂暴的洪流,狠狠撞入今生的脑海。
眼前的景象重新变得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