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终究是要亮了。
地牢铁门外,那片沉沉的墨色,正被一丝极淡的灰白悄悄侵蚀。
冷青璃的心,却比这黎明前最深沉的夜色,还要混乱。
“我也会重新爱上你。”
“一次。”
“又一次。”
夜祁那近乎疯狂的誓言,还带着滚烫的温度,在她的耳边反复冲撞。
可她手腕上那朵半开的昙花毒纹,却用一阵阵尖锐的刺痛,无情地提醒着她,他们正在走向一个连彼此都将彻底遗忘的深渊。
他凭什么说得如此轻易?
遗忘,是抽筋剥骨,是将一个活生生的人,从另一个人的生命里,连根拔起,不留一丝痕迹。
她看着他,看着他那双燃着执拗火焰的眼睛,看着两人十指紧扣的手,和他手腕上那朵因为她而新生的、不祥的毒花。
绝望与感动,两种截然相反的情绪,在她胸口剧烈地撕扯,让她几乎喘不过气。
夜祁没有松手。
他能感觉到她身体里那股重新凝聚起来的勇气,正在被“遗忘劫”的恐惧一寸寸地瓦解。
他俯下身,凑到她的耳边,温热的呼吸拂过她冰凉的耳廓,让她不受控制地颤了一下。
“青璃,”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只有两人才能听见的私密,“别怕。”
他没有再重复那些疯狂的誓言,而是用一种陈述事实的、不带任何情绪的平稳语调,说出了一件她全然不知的事情。
“在你不知道的时候,我已经让人在这间地牢的周围,布下了一座‘护魂阵’。”
冷青璃的睫毛猛地一颤。
“这是我从夜家最古老的一本手札里找到的阵法,”夜祁继续在她耳边低语,声音清晰地传入她的脑海,“我让人取了镇魂玉的粉末,混入朱砂,按照古法刻进了四周的墙体和地基里。”
他的话语,像一只手,将她从那片名为“遗忘”的、无边无际的恐惧海洋里,一把捞了起来。
“这个阵法,既能完全屏蔽外界任何妖术的探查,安倍旬找不到你。”
“也能在有外力强行闯入时,立刻触发整个督府的警报。”
“最重要的是,”他顿了顿,声音更低了些,“一旦你遇到无法抵抗的危险,它会自动在你身周形成一道光盾,足够……护你周全。”
冷青璃彻底呆住了。
她缓缓地,转动着僵硬的脖颈,环顾着这间囚禁了她两世的牢笼。
那些她以为是岁月留下的斑驳痕迹,那些被水渍和青苔覆盖的墙壁深处,原来……早就被他悄无声息地,刻满了守护她的符文。
在她自怨自艾,以为自己被全世界抛弃的时候。
在他用冷硬的态度将她关进这里,让她心灰意冷的时候。
他却背着她,为她准备了这样一道固若金汤的最后屏障。
这份沉默的、细致入微的守护,比任何承诺都更重,更让她心安。
一股巨大的暖流,从心底最深处涌起,瞬间冲垮了所有的恐惧与绝望。
眼眶不受控制地发热,她拼命地仰起头,想把那即将夺眶而出的泪水逼回去。
夜祁看着她泛红的眼圈和那倔强的模样,心口软得一塌糊涂。
他从军氅的内袋里,取出了一个小巧的东西,塞进了她另一只空着的手里。
那是一枚用上好的暖玉雕成的哨子,造型古朴,触手温润。
“这是护魂阵的阵眼启动哨。”
他的声音,重新恢复了那种属于督军的、不容置疑的沉稳。
“万一……我不在你身边,你遇到了危险,就吹响它。”
“无论我在哪里,都会立刻收到信号。”
他看着她的眼睛,给出了一个精准的时间。
“最快一刻钟,我就会赶到你面前。”
冷青璃低下头,看着掌心里那枚小巧的玉哨。
它仿佛还带着夜祁的体温,沉甸甸的,熨贴着她的掌心。
这哪里是什么哨子。
这是他给她的护身符,是他在告诉她——去闯,去斗,别怕,你的身后,永远有我。
她再也忍不住了。
眼泪,大颗大颗地砸落下来,滴在那枚温润的玉哨上,也滴在了两人紧紧交握的手背上。
她没有说话,只是用尽全身的力气,将那枚玉哨,紧紧地攥在了手心里。
那坚实的触感,仿佛一道锚,将她那颗飘摇在宿命狂流里的心,牢牢地钉在了原地。
看着她终于安定下来的神情,夜祁紧绷的下颚线,才微微松弛了些许。
他站起身,重新恢复了那副高高在上的、冷硬的姿态。
“天亮了。”
他看了一眼铁门的方向,语气里带上了行动前的肃杀。
“我们该去祠堂了。”
冷青璃也借着碧梧的搀扶,缓缓站了起来。
那碗热粥的能量,那床暖毯的温度,还有这番突如其来的守护揭秘,让她终于找回了属于自己的力气。
她的背脊挺得笔直,虽然脸色依旧苍白,但那双被泪水洗过的眸子里,已经没有了惶惑与恐惧,只剩下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然。
她抬头看着夜祁,看着他眼中的血丝和下巴上冒出的青色胡茬,轻声,却异常清晰地开口。
“好。”
一个字,没有多余的解释。
夜祁看着她,唇角似乎向上牵动了一下,却又很快消失不见。
他转过身,大步走向铁门。
“开门!”
随着他一声令下,厚重的铁门被卫兵从外面缓缓拉开。
清晨的、带着料峭寒意的光线,争先恐后地涌了进来,驱散了地牢里积攒了一夜的阴晦。
冷青璃抬手,挡了一下有些刺眼的光。
她跟在夜祁的身后,就在她即将迈出地牢门槛的那一刻,一个穿着军服、身形挺拔的年轻军官,正快步从长廊的另一头走来。
那军官看到夜祁,立刻立正行礼,声音洪亮:“督军!”
冷青璃的脚步顿住了。
是夜骁,他从鹰嘴崖回来了。
也正是那个……在她第二世的记忆里,亲手将她推上刑场刽子手——叶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