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厅的硝烟尚未散尽,浓重的血腥味混杂着火药的刺鼻气味,呛得人喉咙发紧。
地上躺着三具被打成筛子的尸体,那两名阴阳师到死都还维持着施法的姿势,脸上凝固着狂热与错愕。
数十名督府亲兵从屏风后、梁柱上现出身形,黑洞洞的枪口依旧保持着戒备,将厅内残存的敌人锁定。
战斗结束得太快,快得像一场荒谬的闹剧。
夜祁缓缓站直了身体,军靴踩在沾满血污与玻璃碎渣的地毯上,发出轻微的“沙沙”声。
他没有去看那些尸体,只是侧耳,倾听着从后院方向传来的、一下接一下的沉闷轰鸣。
那声音,像是有人在用巨锤,不知疲倦地敲打着他的心脏。
佯攻。
这一切,都是安倍旬抛出来的、一个拙劣却有效的诱饵。
那个疯子,算准了他会将计就计,算准了他会将所有精锐都布在前厅,然后用最野蛮、最不讲道理的方式,去攻击他最柔软的软肋。
一股无法遏制的焦躁,从夜祁的心底升起,沿着四肢百骸疯狂蔓延。
地牢的护魂阵,正在被某种更强大的力量强行压制,连带着他与冷青璃之间的灵力共鸣,都被切断了。
就在这时。
“督军——!”
一声撕心裂肺的嘶吼,从庭院外传来。
一名负责守卫后院的亲兵,连滚带爬地冲进了前厅。
他身上的军装被撕得破破烂烂,半边身体都被鲜血染透,脸上、头发上满是黑色的炮灰与泥土。
更让人心惊的是,他那残破的铠甲缝隙里,还沾着点点金色的、如同粉末状的碎屑。
那是……护魂大阵被外力击碎后才会产生的能量残骸!
那名亲兵冲进来的瞬间,便脚下一软,重重跪倒在地,巨大的惯性让他向前滑行了数尺,在昂贵的地毯上,拖出了一道骇人的血痕。
“督军!”他抬起头,那张年轻的脸上满是泪水与绝望,声音因为极度的恐惧而尖锐扭曲,“后院……后院守不住了!”
夜祁的心,猛地一揪。
“他们……他们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邻省的火炮!对着地牢,一直在轰!一直在轰啊!”
“夜骁副官带着兄弟们想冲上去,可根本靠近不了!那火炮的威力太大了!”
亲兵的语速快得几乎听不清,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沫。
“地牢……地牢快塌了!我们亲眼看到……看到整个院子的地都裂开了!”
夜祁只觉得耳中一阵嗡鸣,周围所有嘈杂的声音,在这一刻都尽数远去。
他的世界里,只剩下那亲兵还在开合的、沾着血的嘴唇。
“冷小姐……冷小姐她为了撑住阵法……”
亲兵的声音,骤然哽咽,他像是想起了什么极为恐怖的画面,浑身剧烈地颤抖起来。
“她……她已经吐血了!属下……属下看到阵法的光从金色变成了赤金色!她的气息……气息越来越弱了!恐怕……恐怕……”
他不敢再说下去,只是用头,重重地磕在地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督军!您快回去看看吧!再晚……就真的来不及了!”
“冷小姐……她恐怕难活了啊!”
轰——!
最后那句话,像是一道九天惊雷,在夜祁的脑海里轰然炸开。
他所有的谋划,所有的算计,他以身为饵的骄傲,他一战定乾坤的决心……在这一瞬间,土崩瓦解,被炸得粉碎。
他把她关进那个自以为最安全的地方,却亲手将她推进了炮火炼狱。
他自以为是的保护,成了催动她走向死亡的绞索。
一股巨大到足以将他溺毙的恐慌与悔恨,席卷了他全部的神智。
夜祁的身体,僵在了原地。
前厅之内,所有亲兵都感受到了督军身上那股骤然爆发的、几近失控的气息。
没有人敢动,没有人敢出声。
而就在这一片死寂之中,一个被所有人遗忘的角落里,那名被机枪扫断了双腿、趴在地上装死的阴阳师,眼中闪过一抹毒蛇般的怨毒光芒。
好机会!
他强忍着剧痛,将最后一点妖力汇聚于掌心,猛地抬手,朝着因心神巨震而毫无防备的夜祁后心,打出了一道漆黑的妖力匹练!
“小心!”
有亲兵惊呼出声。
那道黑光快如闪电,已至身后!
千钧一发之际,属于军人的本能让夜祁下意识地侧身闪避。
“嗤啦——”
黑光擦着他的胸膛飞过,狠狠地划开了他左臂的军装。
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从他的肩膀一直延伸到手肘,皮肉翻卷。
黑色的、带着腐蚀性的妖力,瞬间侵入伤口,与他体内纯阳的灵力剧烈冲撞。
鲜血,喷涌而出,染红了他崭新的军装肩章。
剧烈的疼痛,让夜祁混沌的思绪,有了一丝清明。
他没有回头去看那个偷袭者,甚至没有理会自己手臂上那道狰狞的伤口。
他只是猛地转过身,那双布满了血丝的瞳孔,死死锁定了那名跪在地上的报信亲兵。
“噗通!”
不等夜祁开口,那名偷袭成功的阴阳师,便被周围反应过来的亲兵,用枪托活活砸碎了脑袋。
可这一切,夜祁都看不见了。
他一把抓住那名报信亲兵的衣领,几乎是将他从地上拎了起来,声音沙哑得如同两块生锈的铁片在摩擦。
“她在哪儿?!”
“在……还在地牢……督军……”亲兵被他眼中那股毁天灭地的疯狂吓得魂飞魄散。
夜祁一把将他甩开,再也顾不上前厅的残局,顾不上安倍旬任何后续的阴谋。
他只有一个念头。
去见她。
现在,立刻,马上!
他撞开挡在身前的卫兵,不顾手臂上还在流淌的鲜血,朝着那片已经被炮火与硝烟彻底笼罩的后院,狂奔而去!
那踉跄而决绝的背影,像一头被逼入绝境、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回到巢穴守护幼崽的孤狼。
地牢之内。
“咚……咚……咚……”
那心跳般的声音,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有力。
冷青璃虚弱地靠在墙上,她能感觉到,那股奇异的震动,正通过与她血脉相连的阵法,传遍地牢的每一寸角落。
忽然,那枚镇魂玉,猛地爆发出万丈光芒!
那光芒不再是赤金,而是一种纯粹的、神圣的、仿佛来自亘古的白!
光芒之中,一个模糊的、穿着古老铠甲的少年虚影,竟从玉佩中缓缓浮现!
他看着倒在血泊中的冷青璃,那张与夜祁一模一样的脸上,写满了跨越千年的痛楚与悔恨。
他伸出手,仿佛想要触摸她,口中发出一声梦呓般的低语。
“阿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