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祁那句要将督府化为战场的宣言,还在密室里激起沉闷的回响。
他高大的身影挡在前方,充满了与天道抗衡的悍然气魄,像一堵可以遮蔽所有风雨的墙。
可冷青璃却穿不透那道背影,她所有的注意力,都被石台上那张薄薄的,青铜色的残页吸了过去。
【鸾鸟血脉,属‘幻羽’之流,位列第八阶。】
【高阶妖裔……必承三劫……】
这些字,不再是冰冷的律条,而是一根根烧红的钢针,扎进她的脑子里,将她刚刚升起的,那点微末的战意,搅得粉碎。
她不是祸根。
夜祁是这么说的。
可这白纸黑字,这古妖谱上的铁律,却在无声地反驳着他。
若她不是鸾鸟血脉呢?
若她只是个寻常的,低阶的小妖呢?
若她的血脉,没有达到这该死的“第八阶”呢?
那夜氏长庚,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校尉,他的誓言,是不是就不会触怒天威?
“生生相守”的祈愿,是不是就不会被扭曲成“代代错过”的血咒?
夜家……是不是就不会背负这上百年的枷锁?
夜祁……是不是就不会从出生起,就活在这份痛苦与挣扎之中?
那张青铜残页,在她颤抖的指尖,忽然变得重逾千斤。
“啪嗒。”
残页从她无力的指间滑落,掉在冰凉的石台上,发出一声轻微却刺耳的响动。
冷青璃的身子一软,顺着石台的边缘,缓缓地,滑坐到了地上。
方才被夜祁那番话点燃的火光,在她瞳孔深处急速地熄灭了,只余下一片空洞的,死灰般的沉寂。
那些被强行压下的,属于两世的记忆,再一次呼啸而来。
盛唐的宫殿,她为了救他,迎上那漫天的诛妖砂。
明末的刑场,她看着他眼中的绝望,任由万箭穿心。
还有他心口那块镇魂玉,每一次发作时,他脸上那压抑的,扭曲的痛楚。
原来……
原来一切的源头,是她。
是她的存在,她的血脉,她的“高阶妖裔”身份,才像一块磁石,将这所谓的天道铁律,牢牢吸附在了夜家的命途之上。
冷青璃缓缓抬起双手,捂住了自己的脸。
冰凉的指尖触到同样冰凉的皮肤,她却感觉不到。
“原来……”
她开口,声音从指缝间挤出,细弱得像一声叹息,却带着无法抑制的剧烈颤抖。
“是我……”
她用力抠着地面粗糙的石砖,指甲因用力而泛出死一样的惨白。
“是我的血脉……才让你的先祖……才让夜家……被这诅咒缠上……”
夜祁猛地转身。
他看到她蜷缩在地上,像一只被暴雨打湿了翅膀的鸟,脆弱得仿佛下一秒就会碎掉。
他刚毅的下颌线条瞬间绷紧。
“是我……累你生生世世……承受这种痛苦……”
冷青璃终于抬起头,那张苍白的小脸上,没有泪水,只有一种比泪水更让人心碎的,自我否定的绝望。
“夜祁,若我没有鸾鸟血脉。”
她的声音空洞而飘忽。
“若我从未存在过。”
“你本该是盛世的将军,乱世的枭雄,你可以安稳地……度过一生……”
自责,像一张无边无际的网,将她密不透风地包裹起来。
她就是那个罪过。
她就是夜家百年不幸的根源。
这认知,比任何刀剑都来得锋利,将她凌迟得体无完肤。
夜祁一言不发地看着她。
那双熬了一夜而布满红丝的眼睛里,翻涌着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
有被她这番话激起的怒意,有对她这种自毁倾向的烦躁,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深刻的痛惜。
他没有走过去扶她。
也没有说任何一句“这不是你的错”。
他只是弯下腰,捡起石台上那张滑落的青铜残页,又拿起那卷记录着血咒的丝绸卷轴。
然后,他走到她面前,蹲下身。
两个人的视线,在昏黄的灯火下,第一次处在了同一水平线上。
他没有看她那双空洞的眼睛。
而是将手中的卷轴和残页,猛地塞进了她的怀里。
“拿着。”
他的声音沙哑,却带着不容辩驳的命令。
冷青璃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弄得一怔,下意识地抱住了那两样沉甸甸的东西。
夜祁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你的血脉是第八阶,这是事实。”
“天道因此降下三劫,这也是事实。”
他的话语,没有半分安慰,只有陈述事实的冷酷。
“你现在有两个选择。”
他伸出两根手指。
“一,就这么坐在这里,哭,自责,把自己当成废物,然后等着那狗屁天道把我们两个都玩死。”
他顿了顿,声音里透出一股森然的寒意。
“二,把这两样东西看清楚,搞明白,然后站起来,想办法……弄死它。”
冷青璃抱着怀里的卷轴,整个人都僵住了。
夜祁没有再给她任何沉溺于情绪的机会,他猛地伸出手,一把抓住她的手腕,用力将她从地上拽了起来。
“密室不是给你忏悔用的。”
他拽着她,大步流星地朝着甬道外走去,力道大得不容她有丝毫挣扎。
“从现在起,你不是什么祸根,你的鸾鸟血脉,是能打破这铁律的唯一变数。”
“你的力量,你的血脉,从不是罪孽。”
他拉着她走出阴冷的甬道,刺目的光线从卧房门口照射进来,让冷青璃下意识地眯起了眼。
夜祁停下脚步,侧过头,用一种前所未有的,锐利而疯狂的眼神盯着她。
“它是我们唯一能用的,武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