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祁的战马如同一道黑色的闪电,撕开了混乱的战场。
他身后亲卫的呼喊与敌人的惨叫都被疾风甩在脑后,他的整个世界里,只剩下前方乱石堆里那个摇着白扇的黑色身影。
长枪的枪尖因为高速的冲刺而嗡嗡作响,上面凝固的血迹在昏暗天光下,泛着暗沉的光。
近了。
更近了。
就在他距离那片乱石堆不足三十步,即将把那阴阳师连扇一同贯穿时,异变陡生。
那阴阳师停下了摇扇的动作。
他将折扇“啪”的一声合拢,对着夜祁的方向,凌空一划。
没有声音,没有光芒。
但夜祁胯下的战马却猛地发出一声痛苦的悲鸣,前蹄一软,庞大的身躯不受控制地向一侧栽倒。
夜祁反应快到极致,在战马倒地的瞬间,双脚在马鞍上一蹬,整个人借力腾空而起,在半空中一个翻转,稳稳落地。
他站定,脚下的泥土被踩得迸溅开来。
而他那匹跟随他多年的战马,已经倒在地上,口鼻中流出黑色的血,身体剧烈地抽搐,片刻便没了声息。
隔着三十步的距离,那阴阳师甚至没有碰到战马分毫。
夜祁的瞳孔收缩成一个危险的针尖。
他抬眼望去,那阴阳师对他微微躬身,像是在行一个挑衅的礼节,然后转身,身影几个晃动,便消失在了乱石深处,再也寻不到踪迹。
几乎在同一时间,敌军的后方响起了沉闷而悠长的号角声。
那不是溃败的鸣金,而是有序撤退的指令。
原本还在拼死抵抗的邻省部队,听到号角后,仿佛被注入了主心骨。
后排的士兵立刻变为前排,组成一道道人墙,用血肉之躯阻挡天津卫士兵的追击,掩护着主力部队开始缓缓向后脱离战场。
“督军!他们要跑!”
一名浑身浴血的营长大吼着,端着枪就想带人追上去。
“穷寇莫追!原地驻防!”
夜祁的声音压过了战场上所有的嘈杂。
他的命令让冲动的士兵们停下了脚步。
他们看着敌人虽然狼狈,但阵型不乱地向后撤去,最终在十里开外的地方停下,开始安营扎寨,所有人都咬牙切齿,满心不甘。
夜祁没有理会士兵们的不解。
他环顾四周,此刻已经变成了一片血与泥交织的沼泽。
空气中弥漫着硝烟、血腥和尸体腐烂的混合气味,令人作呕。
他的士兵们,许多人已经脱力地靠在了一起,身上的军装被汗水和血水浸透,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再打下去,即便能胜,也是一场惨胜。
敌人撤得太从容了,这更像一个陷阱。
“传令下去,全军原地休整。清理战场,救治伤员,统计伤亡。”
夜祁将手中沉重的长枪往地上一插,枪杆深深没入泥土之中。
“斥候营分三路,给我盯死他们,营地周围五十步,一只苍蝇飞进来我都要知道!”
命令下达,紧绷的战场终于松弛了下来。
战斗的喧嚣退去,伤痛的呻吟开始清晰。
军医们提着药箱在人群中穿梭,撕心裂肺的哀嚎不时响起。
夜祁脱下头盔,额前的发丝被汗水打湿,贴在皮肤上。
他走到一处伤兵聚集的地方,一个年轻的士兵小腿被弹片划开了一道深可见骨的口子,正疼得满地打滚。
夜祁蹲下身,从怀里取出一个小瓷瓶,倒出一颗黑色的药丸,不由分说地塞进了那士兵的嘴里。
“咽下去。”
士兵含着泪点头,将药丸吞下。
不过片刻,他脸上的痛苦就舒缓了许多,人也渐渐安静下来。
夜祁站起身,继续往前走。
他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正是从鹰嘴崖逃回来的那名亲兵。
他的手臂用布条吊在胸前,脸上还带着惊魂未定的表情。
“你过来。”
夜祁对他招了招手。
那亲兵一个激灵,连忙跑了过来,立正站好:
“督军!”
“把破阵那天的事情,再仔细说一遍。”
夜祁的表情没有任何波澜,
“尤其是那个东洋人,他用的符,还有他念的咒,你听到了什么,看到了什么,一个字都不要漏。”
亲兵咽了口唾沫,努力回忆着那天的恐怖景象。
“督军,那符纸是黑色的,上面画的乌鸦……是金色的,非常亮。那东洋人把符贴在阵眼的大石头上,嘴里念叨着一些我们听不懂的怪话……然后……然后那符就自己烧了起来,烧出绿色的火苗,特别邪门!”
“我们的人一靠近,就觉得头晕眼花,浑身没力气,像是魂被抽走了一样……”
绿色的火苗……
夜祁想起了在议事厅火盆里烧掉那张血符时,升起的那一缕带着异香的青烟。
看来,那不仅仅是普通的朱砂和符纸。
“我明白了。”
夜祁拍了拍他的肩膀,
“好好养伤。”
他转身走向临时搭建起来的指挥营帐,掀开帘子的一瞬间,他对着身后的夜骁吩咐。
“派人回府,告诉赵参谋和……冷小姐,前线无碍,敌军已退,让他们安心。”
他特意加上了冷青璃的名字。
那个女人,此刻一定在督府的某个角落,用她自己的方式,悬着一颗心。
夜祁走进营帐,里面已经点起了马灯,一张简陋的行军地图铺在木箱上。
他盯着地图上敌军扎营的位置,陷入了沉思。
以三倍的兵力,占据了地利,又有诡异的阴阳师助阵,为何要在占据上风的时候主动撤退?
这不合常理。
除非……他们有更大的图谋。
或者说,他们在等待一个更重要的“东西”准备就绪。
就在这时,营帐的帘子被猛地掀开。
一名负责侦查的斥候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他浑身是泥,嘴唇发白,脸上写满了无法言喻的恐惧。
“督……督军!”
斥候的声音因为恐惧而变了调。
“敌营……敌营有大问题!”
“他们……他们没有在埋锅造饭,也没有在加固营防……”
“他们在……他们在杀马!”
夜祁眉头一皱,夜骁不解说道:
“督军,战马是骑兵的命,难不成他们都疯了?”
斥候惊恐地摇头,
“他们杀了上百匹战马,把马血全都引到一个用黑布围起来的巨大营帐里……那营帐周围,站满了东洋人,他们正在地上画一些……一些血红色的图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