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小时后,天色依旧晦暗。
一辆黑色的道奇轿车,在两辆载满亲兵的军用卡车护卫下,悄无声息地驶出了督府。
冷青璃坐在轿车后排,身旁就是夜祁。
他换回了那身笔挺的军装,肩章在昏暗的车厢内反射着冷硬的光。
从东边的鹰嘴崖,到南边的芦苇荡,再到西边的乱石坡与北边的白桦林。
车轮碾过泥泞的土路,溅起一片片冰冷的泥浆。
每到一处,夜祁都亲自带着她,在最隐蔽、最关键的位置停下。
冷青璃按照图纸的指引,找到阵眼所在。
她伸出手,掌心凝聚起一抹极淡的青色光华,那光芒柔和却蕴含着不属于这个凡俗世界的力量。
她将手按在粗糙的岩石上,或是潮湿的土地上,或是老树盘结的根部。
妖力如水银泻地,瞬间渗入其中。
周围的空气发出一阵人耳无法听闻的嗡鸣,光线似乎被扭曲了,眼前的景物发生了一瞬间的恍惚,随即又恢复了原样。
但驻守在此的亲兵们都看到了。
一名亲兵试探着向前走了两步,他的身影在同伴的注视下,就那么凭空淡去,消失在一片空无一物的空气里。
“督军!成了!”
惊叹与喜悦的声音在各处暗卡响起。
夜祁站在一旁,看着冷青璃略显苍白的侧脸,以及她指尖那抹神秘的青色,什么也没说。
当最后一处位于城郊密林中的暗卡也布置完毕,天色已经彻底黑透。
五十名最精锐的亲兵,化作了五十个幽灵,悄无声息地融入了天津卫的边防线,织成了一张看不见的网。
返回督府的路上,冷青璃靠着车窗,疲惫地合上了眼。
连续催动妖力让她消耗巨大,但心里却前所未有地踏实。
她终于不再是那个只能被动接受庇护的累赘。
她也可以,为他,为这座城,撑起一道屏障。
然而,她不知道,就在她安心入睡的深夜,这张她亲手织就的网,最外围的一角,正在被一把淬了毒的利刃,无情地撕开。
子夜。
鹰嘴崖。
寒风在悬崖上空打着呼哨,刮得人脸生疼。
十名亲兵分成两组,正警惕地守卫着这处通往天津卫的咽喉要道。
他们藏身于阵法之内,从外面看,这里只是一片平平无奇的乱石。
可他们却能清晰地看到外面被月光映照得一片惨白的崎岖山路。
“头儿,你说这阵法真那么神?咱们就这么站着,敌人真看不见?”
一个年轻的亲兵搓着手,压低声音问身边的班长。
班长是个三十多岁的老兵,脸上有一道刀疤,他警惕地扫视着崖下的山道。
“督军和那位冷小姐亲自来布的阵,还能有假?打起精神,别废话!”
话音刚落,异变陡生!
没有任何征兆,班长眼前的景象猛地一晃。
那层保护着他们、让他们可以俯瞰外界的无形屏障,就像一块被投入石子的水面,剧烈地扭曲了一下。
紧接着,一道明黄色的火光,在他们正前方的空地上“轰”地一下爆开!
那火光并不灼热,却带着一种极其诡异的气息。
一张画着诡异红色符号的黄纸符,在火光中燃烧成灰。
“阵法……失效了!”
年轻的亲兵失声惊呼。
他们眼前的景象,从清晰的俯瞰视角,变回了他们藏身的乱石堆。
他们暴露了!
“敌袭!”
班长凄厉的吼声划破了夜空。
几乎在同一时刻,数十个黑影从崖下的阴影中猛扑上来,动作迅捷如鬼魅。
他们的枪口喷吐着火舌,子弹“噗噗噗”地打在亲兵们刚才还以为安全的掩体上,碎石飞溅!
“还击!”
亲兵们不愧是百里挑一的精锐,在最初的震惊过后,立刻就地寻找掩护,举枪反击。
枪声在寂静的山崖上骤然炸响,撕破了夜的宁静。
但敌人有备而来,人数更是他们的数倍。
更可怕的是,在那些进攻的士兵中,混杂着两个穿着黑色狩衣、头戴高帽的怪人。
他们不拿枪,手中只拿着一叠黄色的符纸。
一名亲兵刚探出头准备射击,其中一个怪人便随手甩出一张符纸。
那符纸竟像长了眼睛一样,贴在了亲兵的额头上。
亲兵的身体猛地一僵,双目圆睁,整个人直挺挺地倒了下去,七窍都渗出了黑血。
“是……是东洋的阴阳师!”
班长见多识广,瞬间认出了对方的来路,心中一片冰凉。
这不是普通的军事突袭。
这是一场早有预谋的、结合了术法的屠杀!
“撤!快撤!回督府报信!”
班长嘶吼着,将身边那个年轻的亲兵狠狠一推。
“告诉督军!阵法被破了!有阴阳师!”
他吼完,拉开一颗手榴弹的引信,怒吼着从掩体后冲了出去,扑向了人群最密集的地方。
“轰——!”
火光冲天而起,爆炸的气浪将两个冲在最前的身影掀飞出去。
趁着这短暂的混乱,那名年轻的亲兵和另一名负伤的同伴,连滚带爬地冲向了悬崖的另一侧。
那里有一条他们早就探好的、几乎垂直的逃生小路。
身后,枪声、惨叫声、还有阴阳师那不似人声的吟哦声,渐渐远去。
年轻亲兵的脸上,早已分不清是泪水还是血水。
督府,议事厅。
夜祁一夜未睡,正与赵参谋、李副将等核心将领,在巨大的沙盘上推演着后续的防御计划。
有了“幻羽阵”争取到的时间,他们能做的准备多了很多。
议事厅里的气氛,难得地有了一丝喘息的余地。
就在这时,大门被“砰”地一声撞开。
两名浑身是血、衣衫褴褛的亲兵,踉跄着冲了进来。
其中一个,正是从鹰嘴崖逃回来的那个年轻人。
“督……督军!”
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因为力竭和恐惧,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鹰嘴崖……鹰嘴崖暗卡……完了!”
一句话,让整个议事厅的空气瞬间凝固。
夜祁霍然转身,他几步走到那亲兵面前,强大的压迫感让那亲兵几乎无法呼吸。
“说清楚!”
“邻省的部队……提前发动了突袭!”
亲兵泣不成声,
“我们的阵法……失效了!他们……他们有日本的阴阳师!用一种符纸……就把阵法破了!”
“兄弟们……兄弟们都……”
他再也说不下去,只是从怀里,颤抖着摸出一件东西,高高举起。
那是一张从敌人身上抢来的、尚未使用的黄纸符。
符纸被血浸透了大半,但中间那个用朱砂绘制的图案,却依旧清晰。
那是一只,三足的乌鸦。
夜骁上前接过符纸,呈给夜祁。
夜祁接过那张带着血腥气的符纸,所有人的呼吸都停住了。
冷青璃被急促的警铃声惊醒,匆匆赶到议事厅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象。
她一眼就看到了那张符纸,看到了上面那个她绝不会认错的图案。
八咫鸦。
和那晚刺客留下的羽毛,一模一样。
一股寒气,从她的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她的阵法,被破了。
十名亲兵,生死未卜。
她的“助理”身份,在这一刻,变成了一个血淋淋的笑话。
“督军!”
李副将的脸涨成了猪肝色,他猛地转向冷青璃,手指几乎要戳到她的脸上,
“这就是你说的万无一失?这就是你的‘助力’?十个弟兄!十个最精锐的弟兄啊!就因为你这不祥的妖术,全完了!”
冷青璃的脸,霎时间血色尽褪。
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死死地攥着拳头,任由李副将的唾沫星子喷在自己脸上。
议事厅里,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的视线,都聚焦在夜祁身上,等着他做出裁决。
夜祁没有理会咆哮的李副将,也没有去看面如死灰的冷青璃。
他只是用两根手指,夹着那张染血的符纸,凑到眼前,仔细地看着。
然后,在所有人惊愕的注视下,他将符纸凑到鼻尖,轻轻嗅了一下。
一股混杂着朱砂、血腥和某种奇异香料的味道,钻入鼻孔。
“夜骁。”
夜祁的声音响起,平静得可怕。
“在。”
“传我的令,”
夜祁将那张符纸随手丢在桌上,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议事厅的每一个角落,
“将昨天下午所有进出天津卫的火车、轮船班次记录全部调来。另外,把城里所有日本商会、侨民的名单,立刻送到我书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