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
冰冷的秋雨,开始只是淅淅沥沥,转眼便成了瓢泼之势,砸在荒草枯枝上,噼啪作响。天地间一片灰蒙,寒意透骨。
韦小宝跟着九难师太,深一脚浅一脚地奔行在京郊泥泞的小道上。他浑身湿透,冷得牙齿打颤,狼狈不堪,却不敢有半句怨言,只顾拼命跟上前面那袭缁衣。
九难师太步履极快,却又异常轻盈,仿佛雨滴都刻意避开了她,点尘不惊。
约莫半个时辰后,一座荒废的古庵终于在前方山坳里显出轮廓。断壁残垣,蛛网密结,只有正殿还算完整,门楣上一块破旧匾额,字迹模糊难辨。
“暂且在此避雨。”九难师太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一股陈旧的灰尘味混合着雨水的气息扑面而来。
殿内昏暗,只有一尊泥塑的菩萨像结跏趺坐,宝相虽已斑驳剥落,那双悲悯的眼睛却仿佛仍在凝视着尘世。角落里堆着些干草,似乎曾有人在此歇脚。
韦小宝一屁股瘫坐在干草堆上,大口喘气,冷得抱紧双臂,瑟瑟发抖。
九难师太默默走到殿角,寻来一些残破的窗棂木条,指尖一搓,竟凭空生出一簇火苗,点燃了篝火。
火光跳跃,驱散了些许寒意和昏暗,映照着她清癯而平静的侧脸。
韦小宝凑到火堆旁,贪婪地汲取着温暖,这才感觉缓过一口气。他偷偷打量着九难师太,心里七上八下。这老师太武功高得吓人,来历神秘,偏偏又救了自己,她到底图什么?
“师太……”韦小宝忍不住开口,声音还有些发颤,“多谢您救命之恩……不知……不知师太为何要帮小子?”
九难师太拨弄着火堆,火光在她深邃的眼中跳动:“萍水相逢,即是缘法。佛门中人,见杀戮而不能止,是为罪过。”
这话说得滴水不漏,完全是得道高僧的口吻。但韦小宝在江湖和皇宫里打滚久了,深知越是冠冕堂皇的话,背后越是可能藏着东西。
他可不相信什么纯粹的“缘法”。
“师太,”韦小宝舔了舔干涩的嘴唇,决定冒一次险,“您昨天问我……知不知道前朝长平公主的事……”
九难师太拨火的手指微微一顿,没有抬头,只是淡淡“嗯”了一声。
韦小宝心一横,压低声音道:“不瞒师太,我今天在宫里……好像听到了一些关于前朝公主的传闻……”
他将太后那枚金钗之事含糊说出,只说听闻金钗原属一位前朝公主,并未提及太后那古怪的眼神和自己的猜测。他一边说,一边紧紧盯着九难师太的反应。
篝火噼啪作响,殿外雨声更急。
九难师太平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波澜,仿佛在听一个与自己毫不相干的故事。
直到韦小宝说完,她才缓缓抬起头,目光透过跳跃的火光,落在韦小宝脸上。那目光不再空灵,而是带着一种极其复杂的、难以解读的深沉。
“前朝旧事,如这殿外烟雨,朦胧不清,知之无益。”她的声音依旧平静,却似乎比这秋雨更冷,“倒是你,身怀神龙教信物,又被多方追杀,你的麻烦,远比前朝故事要紧。
”
韦小宝心里咯噔一下!她果然认得那神龙飞刀!
“师太……您知道神龙教?”
“略知一二。”九难师太淡淡道,“海外孤岛,行事诡秘,教众武功邪门,尤擅毒药蛊术。其教主洪安通,更是个野心勃勃、武功深不可测的人物。”
她目光如炬,看向韦小宝:“你如何与他们扯上关系?那飞刀,从何而来?”
韦小宝面对这目光,只觉得心底那点小九九无所遁形,只好半真半假道:“是……是偶然得来的……小子也是被他们逼得没办法……”
“神龙教之物,岂是偶然能得?”九难师太语气微沉,“贫尼劝你,及早脱身,否则泥足深陷,万劫不复。”
韦小宝哭丧着脸:“可我……我根本摆脱不了他们!他们手段毒辣得很,知道我拿了他们的东西,天涯海角也会追杀我!那个姓苏的妖女,武功又高,心又毒……”
九难师太眼中闪过一丝了然:“神龙教控制人的手段繁多,阴狠无比。据说他们有一种名为‘豹胎易筋丸’的奇毒,能令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用以钳制教众。你需万分小心,莫要落入此等绝境。”
韦小宝听得面如土色,心里暗骂这鬼教派果然不是东西。
殿内陷入沉默,只剩下雨声和火声。
突然!
九难师太猛地抬头,目光锐利如电,射向殿外风雨深处!
“有人来了!”
韦小宝吓得一哆嗦,差点跳起来!
几乎是同时,殿外传来一声长笑,笑声尖锐刺耳,穿透雨幕,震得人耳膜生疼!
“不愧是九难师太!好灵的耳目!”
话音未落,破庙门口,风雨之中,已悄然立着三条人影!
为首一人,身形高瘦,面白无须,眼神阴鸷,穿着水蓝色的长袍,袍角绣着狰狞的鬼头图案——正是水鬼门掌门,司徒横!
他身后两人,一个矮胖如球,手持分水刺,另一个面色惨白,十指干瘦如爪,皆目光森然,锁定殿内!
“司徒横?”九难师太缓缓起身,挡在韦小宝身前,面色依旧平静,“水鬼门何时也成了朝廷的走狗,甘受海大富驱使?”
司徒横阴阴一笑:“师太此言差矣。海公公的生意,我们水鬼门自然要接。不过今日,我们更是为此子而来!”他手指猛地指向韦小宝,“小子,交出你从太后那儿偷来的东西,或许还能留你个全尸!”
韦小宝魂飞魄散,没想到水鬼门竟也追到了这里!还知道自己拿了太后的东西?!
九难师太冷哼一声:“贫尼在此,岂容尔等放肆?”
司徒横眼中闪过忌惮,但随即被贪婪和狠厉取代:“师太,你虽武功高强,但我水鬼门三人联手,再加上这风雨天气,正是我水行功法大展威力之时!你护得住他一时,护得住他一世吗?”
他猛地一挥手!
那矮胖汉子怪叫一声,手中分水刺一抖,竟引动周围雨水,化作无数冰冷水箭,疾射而入!
那面色惨白的汉子则身形一飘,如同水鬼般滑腻,悄无声息地扑向韦小宝,十指直插其咽喉!
大战瞬间爆发!
九难师太袍袖一拂,一股柔和却磅礴的劲风荡出,将多数水箭震散!同时反手一掌,拍向那白面汉子!
司徒横却趁机而动,身形如鬼魅般绕过九难,水蓝色的掌影带着腥风,直取韦小宝心口!他算计极精,意在逼九难回救,扰乱其心神!
韦小宝眼看那毒掌拍到,吓得大叫一声,下意识就往菩萨像后面躲!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那泥塑的菩萨像后,竟陡然劈出一道刀光!
猛!
狠!
烈!
刀光如惊雷乍现,带着一股蛮横霸烈的气势,直劈司徒横手腕!时机拿捏得妙到毫巅!
这一刀全然出乎所有人意料!
司徒横怪叫一声,急忙撤掌后退,惊疑不定地看向菩萨像后!
只见一个身影缓缓站起,青衣落拓,面容憔悴,眼神却亮得惊人!
手里紧握着一柄厚背薄刃、寒光闪闪的破风刀!
韦小宝一看清那人面容,顿时失声叫了出来:
“茅十八?!茅大哥!你怎么会在这里?!”
茅十八咧嘴一笑,露出白牙,只是笑容有些虚弱:“他娘的,老子躲雨睡个觉,也能碰到这群水鬼吵吵嚷嚷!小宝别怕,有大哥在!”
他虽身上带伤,衣衫褴褛,但持刀而立,那股彪悍勇猛之气却丝毫不减!
九难师太见状,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化为淡然。
司徒横脸色变得极其难看,死死盯着茅十八:“又是你!你这该死的破落户,屡次坏我好事!”
茅十八呸了一口:“少废话!要动我兄弟,先问过爷爷手里的破风刀!”
局势瞬间逆转!
九难师太加上一个虽然受伤却勇悍无比的茅十八,司徒横三人已无必胜把握。
风雨更疾。
古庵之内,杀气更浓。
司徒横眼神变幻,最终化作一声不甘的冷哼:“好!好!九难师太,茅十八,今日之事,我水鬼门记下了!山高水长,咱们后会有期!”
说完,他竟毫不恋战,一挥手,带着两名手下迅速退入风雨之中,消失不见。
殿内重归寂静,只剩下三人粗重的喘息和殿外无止无休的雨声。
韦小宝看着突然出现的茅十八,又看看依旧平静的九难师太,只觉得今日之事,一波三折,诡谲莫测远超想象。
这破庙之中,似乎每个人都藏着秘密。
而更大的风暴,显然还未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