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一的早晨,部队大院的广播格外响亮。苏念棠正在给明远喂早饭,就听见广播里通知:各位家属同志请注意,今天上午九点,在文化活动室举办文化课学习,请有意参加的同志准时到场。
明浩抬起头:娘,你要去上学吗?
苏念棠擦明远的小嘴,娘去学认字。
陆建军放下碗筷:我听说...是林菲菲讲课
没关系,苏念棠神色平静,谁讲都一样,我是去学习的。
八点三刻苏念棠拿着笔记本往文化活动室走去。
文化活动室的玻璃窗,在水泥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苏念棠坐在靠窗的位置,面前摊开崭新的笔记本和铅笔。教室里坐满了前来学习的军属,低低的交谈声像蜂群般嗡嗡作响。
刘慧凑近她,小声嘀咕:嫂子,我听说...今天林老师要抽查课文背诵。 语气里带着明显的担忧。周围几个相熟的军嫂也投来关切的目光,谁都看得出林菲菲对苏念棠的敌意。
苏念棠轻轻拍了拍刘慧的手背,递过去一个安抚的眼神。她确实不熟悉这个年代的简体字,但前世扎实的语文功底和阅读量,让她对掌握这些文字有着十足的把握。
八点五十分,林菲菲踩着皮鞋的清脆声响走进教室。
她今天特意穿了件挺括的蓝色列宁装,头发梳成两条油亮的麻花辫,脸上带着刻意端着的严肃。
同志们,请安静。她敲了敲讲台,目光在教室里扫视一圈,最后落在苏念棠身上,嘴角勾起一抹几不可察的冷笑,今天我们继续学习《为人民服务》...
课讲到一半,林菲菲果然开始了她的特别关照。
下面请一位同志朗读第三段,并谈谈自己的理解。她的指尖在花名册上轻轻一点,苏念棠同志,请你来。
教室里瞬间安静下来,所有目光都聚焦在苏念棠身上。王大姐在对面直给她使眼色,刘慧更是急得在桌子底下直搓手。
苏念棠不慌不忙地站起身。接过课本时,她快速扫了一眼那段文字——果然,虽然个别字的写法与前世不同,但整体意思一目了然。
她清了清嗓子,用清晰标准的普通话开始朗读。每个字的发音都准确到位,断句流畅自然,甚至带着一种这个年代少见的书卷气。当她读完段落,开始阐述对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的理解时,连窗外路过的人都忍不住驻足倾听。
...所以我认为,作为军属,我们也要在自己的岗位上践行这个宗旨...她的发言条理清晰,见解独到,完全不像个刚从农村来的妇女。
林菲菲的脸色从得意到震惊,最后变得铁青。
她攥着教案的手指关节发白,勉强挤出一句:读得...还不错。坐下吧。
课间休息时,军属们立刻把苏念棠围住了。
念棠,你念得可真好啊!
那普通话标准的,跟广播里似的!
你在老家是不是上过学?
苏念棠谦和地笑着应付:在村里跟着知青学过一些。 这个理由合情合理,既解释了她的文化水平,又不会太过惹眼。
王大姐拉着她的手,声音洪亮:要我说,念棠这水平,当老师都够格了! 这话明显是说给独自站在讲台边的林菲菲听的。
下半节课,林菲菲明显乱了方寸。
她讲课的节奏变得急促,好几次念错了字。当讲到精益求精这个词时,她下意识地写成了精亦求精。
老师,苏念棠举手,语气温和,那个字应该是,利益的益。
教室里响起几声压抑的低笑。林菲菲的脸瞬间涨得通红,慌忙擦掉错字。这个小小的插曲,让她在课堂上的权威荡然无存。
下课铃响,林菲菲几乎是逃离了教室。苏念棠却被热情的军属们团团围住。
念棠,这个字怎么念?
你能教教我怎么把字写好看吗?
回家的路上,王大姐兴奋地说个不停:
你可真是给咱们农村来的媳妇争了口气!看以后谁还敢小瞧咱们!
刘慧也连连点头:就是!念棠姐,你懂得真多。
苏念棠却保持着清醒:我只是比别人多认识几个字罢了。
你这可不是多认几个字的问题,王大姐压低声音,我看啊,你这水平当扫盲班老师都绰绰有余。
这句话像一颗种子,在苏念棠心里悄悄发了芽。
中午陆建军回来,听说了课堂上的事。
他给苏念棠夹了一筷子菜,眼里带着深思:林菲菲她...没为难你吧?
没有。苏念棠轻描淡写,就是正常的课堂互动。
但陆建军何等敏锐,从妻子平静的语气里听出了端倪。他看着苏念棠从容的神情,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他的妻子比他想象的还要不简单。
下午,苏念棠正在院子里教明浩写字,王大姐兴冲冲地跑来。
念棠,好消息!我跟妇联主任提了办识字班的事,主任特别支持!说要请你去当辅导老师呢!
苏念棠还没说话,刘慧也拿着识字课本来了:念棠姐,你先教教我呗?我连自己的名字都写不好。
三个女人坐在院子里,一个耐心教,两个认真学。阳光透过枣树的枝叶洒下来,在识字本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这时,林菲菲从文工团排练回来。
看见院子里的情景,她故意提高声音对同伴说:有些人啊,识几个字就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了。
王大姐立刻站起来:林同志,你这话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林菲菲冷笑,就是提醒某些人,别误人子弟。
苏念棠放下铅笔,平静地看向林菲菲:林老师说得对,教书育人确实责任重大。所以我才要更认真地学习,不能辜负组织的信任。
这话说得滴水不漏,倒显得林菲菲小家子气了。
傍晚,陆建军带回来正式的通知:
团里决定成立家属文化补习班,聘请苏念棠担任文化辅导员。
这是任命书。陆建军把一份文件放在桌上,下周一正式开课。
苏念棠看着盖着红印的任命书,心里涌起一股暖流。这是她在这个时代,靠自己的能力获得的第一份正式认可。
晚饭后,她在灯下认真备课。明浩趴在一旁写作业,时不时抬头看看母亲。在他幼小的心灵里,能认字的母亲就像会变魔术一样神奇。
隔壁的琴声又响起来了,这次弹的是《红色娘子军》,节奏激昂,却带着说不出的烦躁。
苏念棠摇摇头,继续在备课本上写着教学计划。她知道,从明天开始,她不仅要教军属们识字,更要教会她们自信。
夜深了,她吹灭油灯,却没有立即入睡。月光从窗外洒进来,照在桌上的任命书上。那里,她的名字写得端端正正——苏念棠。
在这个陌生的时代,她终于找到了属于自己的位置。而这一切,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