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墙无声滑开,露出一间仅容数人的狭小密室。
灰尘簌簌落下。
密室中央,一团极其黯淡、仿佛随时会熄灭的幽蓝光晕悬浮着,光晕中是一个蜷缩着、近乎透明的老者残魂。
陈平安心中一凛,瞬间戒备。
那残魂气息微弱到了极点,但依旧带着一丝属于地府鬼差的独特阴煞波动。
似乎是开门声惊动了他,那团光晕微微颤动,老者残魂艰难地抬起头。
他面容模糊,布满皱纹,眼神浑浊,却带着一种历经沧桑的疲惫与警惕。
他看向陈平安,尤其是感受到陈平安身上那经过敛阴佩伪装、却依旧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微妙生机时,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惊疑。
“你……是生魂?”老者的声音干涩沙哑,如同破风箱,“怎么可能……闯入这黄泉驿……”
陈平安没有放松警惕,但也没有立刻出手。
他能感觉到,这残魂已到了油尽灯枯的边缘,构不成威胁。
他略一沉吟,抱拳道:“晚辈陈平安,误入此地,寻地暂避。惊扰前辈,还请见谅。”
“误入?避祸?”老者残魂,也就是老周,低笑一声,笑声里满是苦涩,“多少年了……这废弃驿站,竟还有生魂能走到这里……咳咳……” 魂体随着咳嗽一阵剧烈波动,仿佛要散开。
陈平安沉默地看着他。
他能感觉到老周话语中那份深沉的疲惫与绝望,并非作伪。
老周喘息片刻,浑浊的目光再次打量陈平安,带着审视:“看你魂体凝实,阳气未绝,非寻常生魂。能走到这恶狗岭深处,躲过巡游哨……小子,你惹的麻烦不小吧?”
陈平安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前辈似乎……并非自愿困守于此?”
这话似乎戳中了老周的痛处。
他魂体一颤,眼中闪过一丝怨愤,但更多的是一种认命般的灰暗。
“自愿?哼……老夫周通,生前乃此地巡驿使,只因不肯同流合污,上报了上官克扣魂饷、私纵恶魂之事,便落得个‘监管不力’的罪名,死后魂体被打入此地阵眼,受阴风蚀魂之苦,直至湮灭……呵呵,这地府,何时有过公道?”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刻骨的凄凉。
陈平安默然。
看来这地府的阴暗,比想象中更甚。
“看来前辈也是遭奸人所害。”陈平安语气缓和了些,“晚辈此行,亦是为求一线生机,并非有意与地府为敌。”
“一线生机?”老周盯着他,似乎想从他眼中看出真假。
“在这地府,生魂就是最大的罪过。巡阳司的那帮家伙,可不会听你解释。你身上的生魂气息,就算有敛息佩遮掩,也瞒不过真正的高阶鬼差。”
陈平安心中一动,捕捉到关键词:“巡阳司?”
“专门缉拿擅闯地府的生魂、处理阴阳逆乱之事的衙门,手段狠辣着呢。”老周语气带着忌惮。
“你刚才闹出的动静不小,他们肯定已经察觉了。”
陈平安心头微沉,这印证了他的猜测。
他看向老周那即将消散的魂体,忽然道:“前辈,可有未了之事?或需晚辈相助之处?”
老周愣了一下,似乎没料到陈平安会这么问。
他仔细看着陈平安的眼睛,那里面有关切,有警惕,但唯独没有虚伪和贪婪。
良久,他叹了口气,戒备之心似乎消散了一些。
“相助?老夫魂飞魄散在即,还有什么可帮的……”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光芒,犹豫了一下,才低声道。
“不过……你若真想在这地府多活几日,或许……可以去驿站最深处的地窖看看。”
“地窖?”
“嗯。”老周的声音更低了,“那里……曾是临时关押犯事阴魂的牢狱之一,后来废弃了。老夫……当年私下藏了件东西在那儿,或许……对生魂有点用处。是一枚品质尚可的‘阴魂玉’,长期佩戴,能更好地模拟阴魂气息,比你这敛息佩强上不少。”
陈平安目光一闪。阴魂玉?这确实是急需之物。
“不过……”老周话锋一转,语气凝重,“地窖深处怨气积聚,滋生了不少难缠的怨灵,而且……据说深处还封着什么东西,连老夫当年都不敢轻易靠近。取玉风险极大,你去不去,自己斟酌。”
这是交换。用信息换取一个可能?
或者,只是这老鬼差临终前,下意识地想给这地府添点乱?陈平安无法确定。
但他没有太多选择。更好的伪装,是深入地府寻找三生石碎片的前提。
“多谢前辈告知。”陈平安拱手,“晚辈会小心行事。”
老周看着陈平安平静却坚定的眼神,沉默片刻,最终只是幽幽一叹:“小心些吧……年轻人。这地府的水,深着呢……若真能拿到那玉,或许……能让你多撑几天。”
他的魂体越来越淡,声音也几不可闻。
“记住……小心巡阳司……”
最后几个字几乎化作一缕青烟,老周的残魂彻底消散在空中,只留下一点微弱的荧光,随即湮灭无踪。
密室重归死寂。
陈平安站在原地,默默看了一眼老周消失的地方。
地府底层鬼差的悲哀,巡阳司的威胁,地窖中的机缘与风险……信息量很大。
他没有时间感慨。必须尽快行动。
他转身,目光投向驿站深处那更加幽暗的通道。
地窖之行,势在必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