芥川山城,守护所内。
年约四旬的伊势贞教面容瘦削,昨夜放纵过度,正深陷睡梦之中。
忽被家臣在门外的急切呼喊与重重叩门声惊醒,顿时勃然大怒。
刚欲发作,却听家臣惶急的声音穿透门板:“主公,大事不好,明人打过来了!”
他瞬间惊得睡意全无,一把推开身旁尚在酣睡的女子。
也顾不上仪容,随手扯过一件散落在地的衣服披上,便踉跄着冲出门外。
来到院内,町奉行正跪在此处,一见伊势贞教出来,涕泪交加,哭喊着将港町发生的变故断断续续地道出。
“纳尼?明人竟敢在堺港当街杀人?劫了町牢?!”
伊势贞教不敢相信,明人居然当真攻了过来。
堺港乃是幕府直辖的重要贸易港,若在此地与明国爆发大规模冲突,后果绝非他一个守护代所能承担。
早知如此,就不该听从细川胜元的吩咐,扣押了那明国商船。
町奉行磕头如捣蒜,“那些明人如同修罗恶鬼,同心与力在他们面前如同稚子,顷刻间便被斩杀十余人……他们、他们救走了那个明国海商李泰!带头的是个极其年轻的明国将领,猩红披风,嚣张无比!”
伊势贞教脸色阴晴不定,焦躁地在冰冷的庭院中来回踱步。
初冬的寒风袭来,让他单薄的衣衫下的皮肤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他这才猛地意识到寒冷,连忙挥手斥令侍从上前为他更衣。
明军的战斗力他素有耳闻,若真是大军前来,凭他这芥川山城的低矮城墙和寥寥守军,绝难抵挡。
“快!”他猛地朝下首的侍从喝道,“立刻派人,以最快速度召集国内武士,令他们速速率兵来援!快去!”
一名近侍得令,匆匆跑出御所。
伊势贞教心下稍安,但焦躁依旧。
他强自镇定,立刻下令召集所有在城内居住的家臣齐聚议事厅,共商对策。
这边还没个头绪,便有一侍从进来,跪地道:“报告守护代大人,城外来了明国人。”
伊势贞教心头一紧,来了,好快。
“来了多少兵马?”他急声追问,声音都有些发颤,脑中已经开始思索守城细节。
那侍从喘了口气道:“回大人,人数不多,看上去只有一百四五十人,一二十骑。为首的是一个穿着红色披风的年轻将领。”
“一百五六十人?”伊势贞教以为自己听错了,确认道:“只有一百多人?没有后续部队?”
“哈依!目前只看到这些,城外并无大军踪迹。”
伊势贞教愣住了,随即,一股被羞辱的怒火猛地窜上心头。
只有一百多人?
区区一百多人,就敢远离港口,深入内陆,直逼他守护代居城之下?
紧接着,又一名武士打扮的人快步进来,向其禀报:“大人,城下明军遣一骑上前喊话!”
“喊什么?”伊势贞教阴沉着脸问。
那武士深吸一口气,模仿着那明骑嚣张的语气:
“那明国人说:尔等倭酋伊势贞教,听着!立刻滚出城来,跪迎天兵!将我大明货物连同船只,十倍价值赔偿出来,少一分一毫,今日便踏平你这芥川山城,鸡犬不留!”
“八嘎呀路!!!”
伊势贞教终于彻底爆发了,一脚踹翻身前的矮几,案上的茶具点心滚落一地。
他气得浑身发抖,脸颊肌肉抽搐。
一百多人!
就敢让他这个摄津守护代出城跪迎?
就敢大言不惭要十倍赔偿?
就敢扬言踏平他的居城?
狂妄!无知!愚蠢!
刚才他还担心是明国大军压境,原来不过是百来个不知死活的骄兵悍将。
想必是在堺港轻易击败了町奉行手下的那些废物,就自以为天下无敌了。
“他们以为这里是什么地方,是他们的演武场吗?”
伊势贞教咆哮道:“我城中此刻便有超过两百名精锐武士,后续援军正在赶来。他们只有一百多人,竟敢如此放肆!”
摄津国因堺港之繁荣,国内极为富裕,所以武士数量比之他国要多上许多。
伊势贞教环视厅内,看着闻讯赶来的几名直属家臣武士,恶狠狠地问道:“诸位,明人如此欺辱我等,该当如何?”
“讨取他们!”一名家臣按着武士刀怒吼。
“让他们见识一下真正武士的厉害!”
“守护代大人,请下令出击!”
群情激愤,战意高昂。
伊势贞教看着手下武士们被点燃的斗志,再想到对方那少得可怜的人数,心中最后一丝顾虑也烟消云散。
他脸上露出一丝狰狞的冷笑:“哼,明国将军,好大的威风。传令,城内所有武士即刻集结,随我出城。我倒要看看,这一百多个明人,如何踏平我的山城,如何让我十倍赔偿!”
他甚至已经在想,若是在此抓了这明国将军,是不是能让他伊势家更进一步。
城外,刚去喊话的通事小西景元退了回来。
张志便驱马凑近徐永宁道:“小公爷,这城墙低矮,不如去旁侧林中砍几棵大树,稍作修整便能搭出简易坡道,届时一鼓作气,直接杀进城去!”
徐永宁侧目望去,果然见不到一里处便有一片疏落的小树林。
他心中不由嗤笑,这伊势贞教果然庸才,城墙既矮,竟还留此林木于城外,简直是自毁城防。
当即点头应允,命张志遣一队兵士前去伐木,自己则率余部继续紧盯城门,以防生变。
刚砍倒几棵树木,还未及修整成形,便听得一阵沉闷声响。
那城门缓缓洞开,一队人马簇拥着一员穿戴奇特种式铠甲的倭将,自城内鱼贯而出。
为首者正是伊势贞教。
他头戴筋兜,顶上竖着甲虫触角般的前立装饰,身披小札胴丸(类似扎甲)。
颜色鲜艳,绘有伊势家纹,在阳光下颇为醒目。
这般装扮繁琐夸张,落在见惯大明精炼铠甲的徐永宁眼中,只觉滑稽可笑,沐猴而冠。
他身后约两百名武士杂然列队,大多手持太刀或长枪。
挤作一团不成章法,个个龇牙咧嘴、呼喝怪叫,试图以喧哗之势压过明军凛冽的肃杀之气。
伊势贞教在阵前勒住马,通过身旁一名通汉话的家臣,朝着明军方向高声喊话:
“明国将领听真。我乃摄津守护代伊势贞教。此地岂容尔等撒野,休以为明人身材高大,我便惧你。”
“在堺港逞凶算什么本事?若真有胆魄,可敢依我武士规矩,来一场一骑讨?也让我瞧瞧,你明国勇士是否名不虚传!”
徐永宁闻言,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他正愁对方龟缩不出,强攻虽能下,但难免多费手脚也有些伤亡。
没想到对方竟自己提出这种“公平”对决,简直是瞌睡送了枕头来。
他故作沉吟,随即朗声大笑,声音透过清冽的空气传过去:“好!本将军就依你这倭地的规矩,免得你说我大明仗势欺人!”
言罢,他侧首低声对身旁的徐天成迅速吩咐几句。
徐天成心领神会,不动声色地带了十余名好手,悄然牵马退离本阵,借着地形掩护悄然隐去。